《新唐书·地理志》引贾耽《皇华四达记》记述安西入西域道,称“安西西出柘厥关,渡白马河”,至拨换城,经热海至怛罗斯城,或西南渡思浑河至于阗、疏勒,到葱岭守捉。从而勾勒出以安西都护府所在的龟兹为中心的西向交通路线。在探讨具体路线时,柘厥关(又作“拓厥关”)位置所在成为学界绕不开的问题。对此,清朝道光年间已有相关研究,20世纪初以来,中外学者又对此加以探讨,但目前仍无定论。 托和鼐军台之北说。俞浩的《西域考古录》(文海出版社1966年版)初刻于道光年间,书中认为龟兹故城在清朝库车城南四十里,唐“于安西设关戍守,取开拓突厥之意,以防御突骑施”,从而有拓厥关;又引《舆地广记》:“拓厥关在昆河水上,有铁骑五千戍之,其西五十里为白马渡,路通瀚海军。白山南有铜铁厂,军民杂聚,为冶铸之所。关城两山壁立,中峡深百十丈,水流其中,日夜有声。人行北山巅,俯视骨悸魂摇。过大龙峪千佛洞,踰岭至突骑施沙雁州,西至拨换城,由北山口二百里,关距安西府百里”,推测“唐拓厥关故址当在今库车城东托和鼐军台(今库车县托克乃)之北,昆河当即今库车东之库克讷克岭水(今库车河未出山口前河段)”。 都勒杜尔·阿乎尔对岸山上残址说。同治九年(1870)刊刻的李恢垣《汉西域图考》(乐天出版社1974年版)同引前述《舆地广记》文,未明确柘厥关位置,但将白马河置于鄂根河,即渭干河下流。1903年,大谷探险队队员渡边哲信在库车地区进行考察时,即依据李恢垣的著述,以及从当地获取的信息,推测从克孜尔可以直接经渭干河谷到库木吐喇,在河水由东西向转为南北向的地方渡河。当年5月17日,他骑马沿渭干河溯流至上游,结合自然地势,判断都勒杜尔·阿乎尔(Durdur-okhur)对岸山上残址为柘厥关(上原芳太郎:《新西域记》上,有光社1936年版)。 鄂依斯塘驿、察尔齐铜厂之东北说。近人刘锦藻在《清朝续文献通考·舆地考十七》(万有文库本,商务印书馆1937年版)中考证姑墨地时引《舆地广记》,认为古龟兹国在丁谷山西南,向西沿渭干河直接到鄂依斯,与清朝从库车绕行赛里木、拜城至鄂依斯(今拜城西南温巴什乡)的驿路不同;“察尔齐”(今拜城察尔齐镇)音近柘厥,柘厥关所在的昆河即鄂根河,与“渭干”音同字异;鄂依斯塘稍东有名为温巴什的地方,“温”即“昆”,“巴什”是水头的意思;“白马渡”为木咱喇特河。 库木土拉山中或铁吉克一带说。黄文弼在考察日记中提出这一观点(《黄文弼蒙新考察日记(1927—1930)》,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1928年9月,他在沙雅县考察,依据沿途发现的古迹遗存,认为龟兹城位于新和县通古斯一带,铁吉克是古今南北交通咽喉,是柘厥关所在地。同年12月,探查拜城亦狭克沟,他在返回克孜尔佛洞途中的一处河滩远望对面山上有土房遗址,怀疑是古代营垒,结合当地人所言,推测这里为古代南北交通要隘,自库木土拉至克孜尔的径路是古时大路。后来,他在克孜尔佛洞又发掘到写有“阗镇兵库”的文书,从而推断柘厥关在库木土拉山中即雀尔塔格山间,或铁吉克一带,但他也指出“可惜没有古物证据”。 苏巴什说。法国学者伯希和曾认为盐水沟关垒是柘厥关址,但后来他提出苏巴什说,并在学界产生深远影响。1934年,伯希和发表《吐火罗语与库车语》(冯承钧译《吐火罗语考》,中华书局1957年版),提出《大唐西域记》中的昭怙厘寺即库车河两岸的苏巴什佛寺遗址,从音韵学角度分析可知该名称与鸠摩罗什传记中的雀梨、《释氏西域记》的雀离为同名异译,与悟空所谓的“拓厥”音近形似,有可能以“柘”字为正。他在文中称自己1907年曾在苏巴什西佛寺遗址得到一张写有“柘厥关”名的残纸,并提示“苏巴什北山中有一古道,西通赛里木拜平原;必要时亦可加入考证之列”。因此,伯希和判断唐代的柘厥寺与柘厥关,位于今苏巴什一带。文中还认为俞浩所引《舆地广记》文有抵牾矛盾之处,是其伪造,不足为凭。 色乃当遗址说。周连宽在《大唐西域记史地研究丛稿》(中华书局1984年版)中考证屈支国到跋禄迦国的行程,赞同伯希和关于“柘厥”词源及其含义的解释,但认为黄文弼《塔里木盆地考古记》提到的库木土拉千佛洞南的色乃当遗址是柘厥关故址。该遗址在渭干河东岸,城北里许有一座当地人称为“炮台”的土堡,是古代戍守瞭望之所,遗址内发现数枚唐代陶片。他指出白马渡即渭干河东岸渡头。 玉其土尔—夏克吐尔遗址说。王炳华首倡该说,以其《新疆库车玉其吐尔遗址与唐安西柘厥关》(《新疆社会科学》1987年第2期)为代表。文中认为玉其吐尔、夏克吐尔遗址分别是黄文弼提到的色乃当与伯希和所称的都勒杜尔·阿乎尔,其控扼渭干河谷,东距龟兹王城24公里,在此置关戍守最为便利且重要;伯D.A.27和D.A.80号文书写有“至柘厥”,出土于都勒杜尔·阿乎尔,证明了该地古名;柘厥关与东、西拓厥寺同名,当在同一地方与之共存,所以分置河流两岸。王炳华断言伯希和观点错误,称他把D.A.27文书错记于苏巴什遗址名下;若柘厥关在苏巴什,则与前往怛罗斯、疏勒的道路方向相反,《新唐书·地理志》的记录亦无法理解;位于苏巴什的关隘应是雀离关。该观点论证系统深入,得到国内诸多学者赞同。 克孜尔石窟崖顶说。2008年,陈世良发表《唐柘厥关考》(《西域研究》2008年第3期)一文,质疑玉其土尔—夏克吐尔遗址说,其观点包括:两遗址到库车县城的距离与安西至白马河渡口道里不合;白马河渡口无法安置;西出沿途所经地名无法与遗址相印证;夏克吐尔遗址未出土过所文书,“至柘厥”文书不能证明柘厥是文书送达地。他从三方面分析认定柘厥关在今克孜尔石窟:一是克孜尔石窟“居于要会之口,实堪控扼”;二是道里与《新唐书》相合,且契合于《舆地广记》描述的柘厥关附近的环境见闻;三是有关址遗迹,石窟出土有过所文书。文中赞同苏巴什佛寺遗址为东西柘厥寺,并认为因人们没能准确把握古人记录寺名时的泛称和专指,导致柘厥关与寺不在一处。 仍需探讨说。童丕刊布伯希和所获库车汉文文书时,对伯希和的观点有所辩护(Les manuscrits chinois de Koutcha,Institue des Hautes études Chinoises du Collège de France, 2002)。他指出法国国家图书馆D.A.编号文书有出自苏巴什者,考虑到“柘厥”如此知名,都勒杜尔·阿乎尔和苏巴什遗址发掘于不同时期,伯希和对“柘厥”残纸出土地点的记忆应是可信的。另外,他认为玉其土尔遗址并非色乃当,而是法国探险队记录的Hi?觭ar。童丕进一步指出它在地理位置和环境上与《新唐书》记载不符,D.A.27号残片更可能出自苏巴什遗址,因而不能将Hi?觭ar定为柘厥关。童丕称无法证实残纸中的“柘厥”是出土遗址古名,后面“关”字实际并不可读,其是指柘厥关还是指同名寺院,并不确定。总之,现有资料不足以解决柘厥关址问题。2011年庆昭蓉发表《重议柘厥地望——以早期探险队记录与库车出土文书为中心》(《西域文史》6,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论述至为精深。该文认为玉其土尔遗址对应黄文弼之“东庙”,而非“色乃当”;通过分析德藏汉文文书CH82和法藏龟兹语文书PK L.C.XXXVI证实法藏柘厥残纸应出自苏巴什,且“柘”正“拓”误;综合夏克吐尔和玉其土尔两遗址出土文书及相关记录,指出两遗址曾皆为佛寺,未见反映通关事实的记载,龟兹语文献也不见音近柘厥的语词,所以渭干河口不是重大关隘。文中还对克孜尔石窟崖顶说进行回应,指出其问题所在。最后作者总结认为柘厥位于库车河流域的可能性更大,但现有证据不足以充分讨论柘厥地望问题,需回归核心史料,并展开大范围地理考察。 不难发现,柘厥关址问题涉及对《新唐书·地理志》记述的理解、《舆地广记》引文真伪、“柘厥”残纸出土地点、安西都护府故址,等等,显得复杂难解。我们期待学界在综合文献、考古和踏查资料的基础上,对这一问题的探求取得新突破,从而进一步推动唐代安西历史及古代丝绸之路研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