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鲁迅 郭沫若 人们看了这个题目,或许会有些疑惑。不对吧?郭沫若、鲁迅都是同一种语言写作的高手,何用翻译?也许,是翻译成另一种语言吧?这两位又都是通数国语言的翻译家。不,不仅是翻译成另一种语言,的的确确是同一种语言——汉语的翻译。而且,这次翻译还与另一位诗人、政治家的毛泽东的指示相关。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毛泽东先后会见了阿尔及利亚、肯尼亚及罗马尼亚、日本等国的代表团。在与这些代表团会见时,毛泽东依旧表现出他浪漫的诗人气质。例如,他在会见一个日本代表团时,就亲笔书写了鲁迅的一首诗,作为赠礼。这就引出了郭沫若翻译鲁迅诗作的一段后话。 1961年10月7日,毛泽东会见了以黑田寿男为首的日中友协代表团。他在这次会见中对日本友人说:尽管斗争是曲折的,但是日本人民的前途是光明的。中国革命经过无数次的曲折,胜利、失败、再胜利、再失败,最后的胜利属于人民。日本人民是有希望的。循着这条思路毛泽东起身,亲笔书写了鲁迅当年赠日本友人的一首诗作《无题》: 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 诗作录毕,毛泽东还说:“这一首诗,是鲁迅在中国黎明前最黑暗的年代里写的。”这首诗,辞汇驱遣、意象选择以及内涵的表达,都较为繁复,理解起来有相当难度,何况又是赠送给有语言隔膜的外国人。 毛泽东估计到了这一点,便对日本友人说:这首诗不大好懂,不妨找郭沫若翻译一下。郭沫若与日本,有极深的渊源。年轻时到日本求学,他后来自称这是其一生中“最勤勉的一段时期”;1928年,又再赴日本,开始了流亡十年的日本生涯。这些年间,郭沫若用中文或日语,完成了自己极为重要的著作《中国古代社会研究》《甲骨文研究》《殷周青铜器铭文研究》等,是他成为中国现代学术界有名学者的奠基著述。 由此阅历及语言学养看,郭沫若几乎是向日本友人介绍鲁迅的不二人选。此外,郭沫若与鲁迅同一时代,文字之间,颇多交集。虽然一些观念有所不同,可彼此了解相通,不成问题。 当天晚上,郭沫若也出席欢宴日中友好代表团一行。毛泽东让他翻译这首鲁迅诗的话,他当然知道。很快,他就将这首诗以日文翻译了一遍。在翻译鲁迅诗之前,郭沫若当然进行了一番研究。因此,他对鲁迅写赠这首诗的情形和蕴意,有了这样的理解:鲁迅这首诗,是在他去世前不久,写赠给一位日本的社会评论家新居格的。新居访问中国,在上海拜访了鲁迅,鲁迅写了这首诗赠他。赠诗的用意是这样:当时中国在三座大山的压迫之下,民不聊生,在苦难中正酝酿着解放运动;希望来访的客人不要以为“无声的中国”真正没有声音。 那么,时代变了,毛泽东今天将此诗写给日本人,又是什么意义呢?郭沫若也做了分析:主席写赠这首诗的用意,和鲁迅当年的用意大有不同。虽然同是一首诗,同是送给日本朋友的,而不同的用意却显示了二十几年来的天变地异。 主席的用意是:日本人民在美帝国主义和日本垄断资本主义勾结的情形下受着苦难,举行了轰轰烈烈地反对“日美安全条约”全国性的统一行动。即使运动有时在低潮期,但要求独立自由、和平、民主的日本人民是在酝酿着更惊人的霹雳。结合毛泽东先前对日本人说的话看,郭沫若的这番分析是符合当时情形的。 毛泽东将鲁迅诗作写赠日本人的消息发布后,学者们也忙碌起来。鲁迅《新青年》时期的战友,著名学者、书法家沈尹默,写出一篇领会文章《也谈毛主席书赠日本朋友的鲁迅诗》。文中对其中的诗句,作了探究:“鲁迅是精熟古典文学的,他所用的‘动地哀’三字,是出自李商隐《瑶池》诗‘黄竹歌声动地哀’,所以他这里也袭用了‘歌吟’二字,是说人民的哀吟,而不是诗人的歌咏。” 沈尹默的文章,发表在1961年11月1日《人民日报》。郭沫若见后,也有了一些感想。他也立即为文,应和沈尹默的文章:“最近在11月1日的《人民日报》第六版上读到沈尹默的《也谈毛主席书赠日本朋友的鲁迅诗》。我很高兴,尹默的见解和我完全是一致的。如果再要加一点注释上的补充,那就是‘于无声处听惊雷’句。据我看来,这一句是从庄子的‘渊默而雷声’(《在宥篇》)和‘听乎无声’(《天地篇》)等语蜕变出来的。诚如尹默所说‘鲁迅是精熟古典文学的’,而且他对于庄子很熟。但在这里却起了质的变化,即是由庄子的形而上学的观点变成了鲁迅的辩证唯物论的观点。这真可以说是化腐朽而为神奇了。” 有了这进一步的理解,郭沫若用日语译完鲁迅诗歌之后,大约觉得毛泽东所说,或者还有帮助文字疏通、让日本人便于理解的意思。于是,他便又将鲁迅这首诗,以白话汉语翻译了一遍: 到处的田园都荒芜了,普天下的人都面黄肌瘦。应该呼天撞地、号啕痛哭,但是,谁个敢咳一声?失望的情绪到了极点,怨气充满了整个宇宙。谁说这真是万籁无声呢?听!有雷霆的声音怒吼! 郭沫若是一位诗兴极浓的诗人。光让他阐释、翻译鲁迅诗,当然不能尽兴;再加上此次率团访问的黑田寿男,是日本冈山第六高等学校毕业,郭沫若也正是这所学校毕业。同学相见,机缘难得,岂能无诗?郭沫若即以鲁迅此诗的韵,相和一首:“迢迢一水望蓬莱,聋者无闻剧可哀。修竹满园春笋动,扫除迷雾唤风雷。”此诗后来以《题赠日中友好代表团》名,收入郭沫若《东风集》。诗前添有小序。在录出鲁迅原诗后,记述和诗原委:“毛主席亲笔书此以赠日中友好代表团,并命为译出。译成,和韵一首。” 如前所记,郭沫若不仅将诗翻译成日文,且译成汉语白话。两度翻译加一首和韵诗,在鲁迅和郭沫若两位文豪之间,算得上是又一段可叹可赏的文墨佳话吧!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