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所谓“丝绸之路”,是指汉武帝时期张骞出使西域而开通的中国中原王朝与中亚、西亚、南亚以及地中海沿岸北非、欧洲各国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和军事外交行为。不包括在此之前周边民族之间的中转贸易和文化交往。 一般地说,只要没有高山大河和难以通行的广漠戈壁,东西南北,四面八方,天下都是路,脚下都是路。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实际上,“走的人少了,同样也是路。”只不过大路小路而已。西方名言“条条道路通罗马”也是这个意思。因此在一个比较小的空间范围内,或者即使在一个比较大的空间而没有上述高山大河沙漠戈壁阻隔的范围来讨论某地到某地的路,实际上是没有意义的。我们所说的“丝绸之路”,是一个由一系列馆舍邸店、邮驿站点组成的交通设施体系。它能给长途跋涉的行旅提供停歇、食宿以及其他方面的便利。而这种机构一般都由政府开办或者有法律许可、政府保护。 从上世纪初到现在的一百多年里,甘肃河西走廊先后出土了大量汉代简牍,其大宗者,有居延汉简、敦煌汉简(包括悬泉汉简)等等,总数在70000多枚以上。总体上说,上述70000多枚汉简,无一不与当年的丝绸之路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各种关系,是研究丝绸之路的原始文献,也是丝绸之路的全景式画卷。 两关以东的丝绸之路 从长安到敦煌的路线可以有多种选择。大体说来有南、中、北三线。其中一条就是我们今天所走的道路,从西安出发沿渭河流域西行,经宝鸡、天水、秦安、通渭,翻越华家岭,经定西、榆中过河口,然后进入312国道,穿越乌鞘岭,进入河西走廊。这就是上面所说南、中、北三道中的中道。 1956年,青海省粮食厅在西宁城内城隍庙街开挖地基时挖出波斯萨珊朝卑路斯(公元457-483年)时期的银币76枚。这是迄今为止除新疆乌恰、吐鲁番、河南洛阳以外,发现萨珊银币最多的地方。著名考古学家夏鼐先生认为:“尤其是一大批在一起发现的场合下,是作为商品的等价物携带或窖藏着。所以,它们发现的地点常可表示当时贸易和交通的线路。”从长安到河西要经过西宁的这条丝绸之路南道,最早由夏鼐先生提出,后来被学者称之为“羌中道。” 居延汉简和悬泉汉简中的道路里程简,给我们提供了从长安到敦煌的北道一线,是两汉时期丝路东段的主干道。它的走向可以分为六段: 第一段,京畿段:“长安至茂陵七十里,茂陵至茯置卅五里,茯置至好止(畤)七十五里,好止至义置七十五里。”这五个站点中,长安、茂陵、好畤是著名的历史地名,至今有遗址留存(好畤在今陕西乾县东郊的好畤村)。茯置在茂陵与好田寺之间,义置在今永寿县以北。这一段路程全长255汉里,合今106千米。也就是从长安出发,经今兴平县境之茂陵、过乾县、永寿、彬县进入泾水流域,而后经长武进入今甘肃东部的泾川、平凉。 第二段,安定段:“月氏至乌氏五十里,乌氏至泾阳五十里,泾阳至平林置六十里,平林置至高平八十里。”这一段从月氏到乌氏、泾阳、平林、高平,240汉里,近100千米。从平凉东部往西北到固原。然后绕过六盘山经靖远渡河(北周曾置乌兰关)到甘肃景泰。 第三段,武威段:“媪围至居延置九十里,居延置至里九十里,口里至次九十里,次至小张掖六十里,小张掖去姑臧六十七里,姑臧去显美七十五里。”媪围、居延置、口里、次、小张掖、姑臧、显美七个站点472汉里,196千米。这是横贯武威郡的路线。 第四段,张掖段:“删丹至日勒八十七里,日勒至钧耆置五十里,钧耆置至屋兰五十里,屋兰至氐池五十里,氐池去得五十四里,得去昭武六十二里府下,昭武去祁连置六十一里,祁连置去表是七十里。”这一段有九个站点,484汉里,200千米。是横贯张掖境内的东西大道。其中删丹、日勒、屋兰、氐池、得、昭武、表是七地是当时的县城所在地,而钧耆置、祁连置是两个驿置。 第五段,酒泉段:“玉门去沙头九十九里,沙头去干齐八十五里,干齐去渊泉五十八里。右酒泉郡县置十一•六百九十四里。”这一段只有西半段四个地名玉门、沙头、干齐、渊泉(属敦煌郡),而东面的七个站点尚不得而知。不过简文后面一句总括的记载“右酒泉郡县置十一,六百九十四里”,可知横跨酒泉停靠站点的数目和过境里程,总共11个站点,694汉里,288千米,每个站点相距28.8千米。横跨酒泉郡的路段大致如此。 第六段,敦煌段:进入敦煌郡以后,再没有具体里程的记载。但敦煌郡境内从东面的渊泉到最西面的广武隧,东西横跨300千米,汉简中有“郡当西域空道,案厩置九所,传马员三百六十匹”的记载。这九所厩置中,渊泉置、冥安置、广至置、龙勒置四置设在当时的县城。玉门置、鱼离置、悬泉置、遮要置是交通线上的驿站(还有一置尚不得而知)。进入敦煌后,通过这些县城和驿站专设的传舍邸店,行旅商客可以西南出阳关,西北出玉门。 这六段路线,从陕西彬县到甘肃泾川将近90千米、从宁夏固原到甘肃景泰200千米,因简牍残缺而有所中断,其余都是连在一起的。河西四郡有35个站点,安定和京畿有记载的站点10个。从今天的西安到敦煌近2000千米的距离,除上述两段空白300千米外,其余1700千米的路段上,分布着45个停靠站点,平均每个站点相距约38千米。这就是汉简给我们提供的丝绸之路东段明确具体的行程路线。 两关以西至葱岭以东道路 今天的新疆即天山南北,为丝绸之路中段。《汉书•西域传》说:“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按照《汉书》的记载,汉代的西域之路只有两条,分列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南北边缘。但是到西汉末年,从玉门关以西至吐鲁番高昌地区,又开了一条新道。三国时鱼豢所修《魏略•西戎传》有记载:“从敦煌玉门关入西域,前有二道,今有三道。从玉门关西出,经女若羌转西,越葱领,经县度,入大月氏,为南道。从玉门关西出,发都护井,回三陇沙北头,经居卢仓,从沙西井转西北,过龙堆,到故楼兰,转西诣龟兹,至葱岭,为中道。从玉门关西北出,经横坑,辟三陇沙及龙堆,出五船北,到车师界戊己校尉所治高昌,转西与中道合龟兹,为新道。”“北新道西行,……西北行可直接进入乌孙、康居。”说明,天山以北这条线,在东汉才开通。 综合起来说,两汉时期的丝路中段(即新疆段),亦有三条道。南道沿昆仑山北麓走,中道(《汉书》中的西域北道)沿天山南麓走,两条道都沿塔克拉玛干沙漠南北边缘穿行。北道即天山以北,从玉门关西北行,经巴里坤一带及天山东部诸小国,直达乌孙,进入康居。西汉时大多走南、中两道,东汉时南、中、北三道都已通行。 西汉末年,西域由早先的三十六国分为五十五国,除难兜、罽宾、乌弋山离、安息、大月氏、康居、奄蔡七国不属都护外,其余西域都护府管理的四十八国,南道十七国,中道十五国,北道十六国。南、中、北三道中诸多国家在丝绸之路上的来往活动情况,汉简有具体生动的记载。 南道十七国中,从西到东,楼兰(鄯善)、且末、小宛、精绝、扜弥、渠勒、于阗、皮山、莎车、蒲犁等十国。而十国中,有些地处昆仑山山谷,不当道。沿途最重要者是楼兰(鄯善)、 且末、精绝、扜弥、于阗、皮山、莎车,汉简中都有详细记载。 中道十五国中,汉简记载其具体活动者有山国、危须、焉耆、尉犁、渠犁、龟兹、姑墨、温宿、尉头、疏勒等十国。这些国家都是分布在天山以南、塔里木盆地北缘的城郭之国。 西汉时期的北道十六国,乌孙最为大国,有户12万,有口63万,游牧于伊犁河谷和天山北部草原。其他十五国都是后来分割的一些小国,除车师前国和车师都尉国在今吐鲁番高昌故城一带外,其余都在东天山北部和东部,即乌鲁木齐以东到巴里坤。十五国在西汉末年的总人口只有24251人。最多的车师前国有户700,有口6050人。最少的如单桓有户27,有口194人。乌贪訾离有户41,有口231人。丝路北道的正式开通当是东汉以后。尽管西汉时期丝绸之路的重点在天山以南的中道,但西汉王朝始终未曾放弃对丝路北道的经营。其战略重点有两个:一是对车师的争夺和驻屯,二是同乌孙的频繁交往。这在汉简材料中都有丰富的记载。 葱岭以西的丝绸之路 在张骞到达中亚之前的公元前2世纪中后期,后来丝绸之路的西段(自帕米尔以西)实际上已经开通,而且此时距亚历山大东征已经两个世纪之久,东部希腊化世界的政治格局和文化面貌也发生了巨大变化。杨巨平在《亚历山大东征与丝绸之路开通》一文中谈到“当时的东西方商路主要有三条。北路连接印度、巴克特里亚与黑海。来自印度的货物可经巴克特里亚沿阿姆河而下,进入里海(当为咸海),再转运至黑海。中路连接印度与小亚,有两条支路:一条先走水路,从印度由海上到波斯湾,溯底格里斯河而上,抵达曾为塞琉古王国都城之一的塞琉西亚;一条全部走陆路,从印度经兴都库什山、阿富汗的巴克特拉、伊朗高原到塞琉西亚城,至此,水陆两路会合,由此跨过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西达塞琉古王国的另一都城,即叙利亚的安条克,由此转向西北到达小亚的以弗所。南路主要通过海路连接印度与埃及,从印度沿海到南阿拉伯,经陆路到佩特拉,再向北转到大马士革、安条克,或向西到埃及的苏伊士、亚历山大里亚等地。” 按照汉文文献的记载,翻越葱岭以后向南向西的走向主要有三条:南道,从皮山西南翻越悬度到罽宾(克什米尔),进入印度等南亚次大陆,同时可从罽宾西到乌弋山离(今伊朗东部和阿富汗西部的锡斯坦地方)即所谓“罽宾、乌弋山离道”;中道,从大月氏(今阿富汗)进入马什哈德、哈马丹、巴格达、大马士革;北道,从大宛(今费尔干纳)、康居(今锡尔河东北部哈萨克草原)进入咸海、里海和黑河北部,然后南转君士坦丁堡。 关于南道,汉简中关于罽宾、乌弋山离、祭越等国的记载,记述了从西域南道进入南亚印度半岛丝绸之路的畅通。 关于中道,汉简中大量大月氏与中原王朝来往的记录,不仅为研究大月氏到贵霜帝国建立前这段“黑暗时代”的历史提供了重要资料,而且为帕米尔以西,经阿富汗到地中海以东地区丝路交通的畅通提供了生动记载。 关于北道,汉简中关于大宛、康居的记载,是研究汉王朝与中亚各国和地中海北岸地区丝路交通的重要资料。 西北地区尤其是甘肃河西走廊出土的70000多枚汉代简牍无一不与两汉时期的丝绸之路密切相关,是研究中西文化交流以及丝路沿途各国历史的重要资料。 作者:郝树声 全国政协委员,甘肃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原文刊登于《中国政协》2017年第9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