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牛汉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牛汉跟随父亲沿黄河一路流亡,最后辗转来到大西北。牛汉不仅在甘肃和陕西完成了自己的中学和大学学业,而且还在“西北大自然”的熏陶中开启了诗歌创作的闸门。从此以后,诗歌成为牛汉生命的有机体,“没有诗,我活不成”,“诗不仅能超越生命,而且能超越命运。”牛汉晚年曾多次说过:“天水生活的五年时间是我生命的成长期,也是我诗歌创作的第一个重要阶段”,形成了“诗创作的第一个高潮”。也就是说,“西北大自然”孕育出“高原的热流”使牛汉回到了“近似原生的那种单纯的生命状态”,“诗成为我反抗命运的救星”。抗战时期牛汉的诗歌创作不但数量多,大多采用组诗的方式,而且也表现出特有的重复写作现象。人民文学出版社虽然于2010年出版了5卷本的《牛汉诗文集》,收入了抗战时期牛汉的部分诗歌,但是从总体上说,抗战时期牛汉创作的诗歌大多仍处于散佚状态,有待学术界进一步的广泛辑佚。 到目前为止,在《牛汉诗文集》出版后对抗战时期牛汉诗文辑佚甚为用心的有王贺的《牛汉早期诗文拾遗》和贾东方的《牛汉早期佚诗辑注》两文。这两篇文章辑佚的15篇诗文都是抗战时期牛汉流亡到大西北的天水创作并发表在兰州出版的《甘肃民国日报》的“生路”“草原”副刊和《西北日报》的“绿洲”副刊及《现代评坛》和《甘肃青年》等杂志上,由此也可以看出兰州作为抗战时期西北大后方文学活动中心的大致面影。然而,抗战时期牛汉流亡大西北的文学活动并不囿于甘肃天水一地,还波及陕西城固等地。因为牛汉的大学生活是在城固度过的,在城固期间他既参与了国立“西北师范学院附中的‘汉江诗社’的活动”,但是也参加了“党组织批准成立的‘真理卫队’”和“北方学社”等党的外围组织的政治活动。因此,大学阶段的诗歌具有较为鲜明的“政治色彩”,这些诗歌保留下来的较多,也大多收入了《牛汉诗文集》中。然而,抗战时期牛汉的诗歌创作毕竟数量多,发表的报刊也较为广泛,因此,《牛汉诗文集》之外的散佚之作依然很多,笔者近期查阅西北现代文学文献时就发现了多首牛汉的佚诗,其中就包括牛汉晚年一再提及的长篇叙事诗《牛三底枪暴笑了》。 这四首佚诗较为集中地反映了抗战时期牛汉诗歌创作的三种面向: 一是“西北大自然”引发的对“流着乡土的纯朴素质和顽强的民族性格”的抒写,其中融入了牛汉“年轻时所向往追求的那个带有理想色彩的情境”的诗歌,这就是在天水读高中时完成的《番歌》(原载《文化新闻》[重庆],1941年9月13,日署名:史成汉)——青青的牧野,/蓝天一样广,/骑上紫骏马,/心绪给红色的头巾,/溶化成天边的彩霞,/一支牧歌,/扬过雪山,/头梆飘过大黑河,/二梆荡在古黄河,/哎哟哟…… 二是在对西北边地民众苦难生活的描写中发现人民性,其中隐含着牛汉特有的反抗精神,也就是牛汉所说的能够发挥“政治效果”的诗歌,这就是在城固读大学时完成的《生活的花朵》(第一节原载《西北文化日报》,副刊《艺风》第19期,1944年7月5日,第二节原载该报副刊第20期,1944年7月8日,署名:谷风。全章未完)和《雾,不是枷锁》。 三是表达对家乡抗日英雄人物的崇敬之情的,牛汉说:“我的作品是和抗战文艺一同成长的,是和民族存亡的斗争紧密相联的”,牛汉的家乡在沦陷后,涌现出了一大批可歌可泣的抗日英雄,他的舅父牛佩琮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牛三底枪暴笑了》就是以自己的舅父为原型的长篇叙事诗,牛汉晚年多次谈到过:“1941年或1942年上半年,我曾写过一首长诗——《牛三的枪暴笑了》,就是写我三舅牛佩琮的抗战故事”,“他是当年党领导的抗日决死队的领导者之一。”牛佩琮不仅是牛汉的舅父,而且更是牛汉走向革命的引路人,“三舅那么好,他是共产党,我就跟定了共产党。”可以说,《牛三底枪暴笑了》既表达的是对舅父的革命生涯的崇仰,也是对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的确认。 附: 牛三底枪暴笑了 谷风 哭泣的北方 枪和人民暴笑了 枪和人民 大地底真正的律师啊 审判着中国底 悲哀的历史…… 牛三底枪暴笑了…… 北方底人民 在哭泣的土地上呼喊着 牛三,一个带枪的人 和三千个决死三纵队的同志们 冒着风 打马渡过了静静的汾河 来了,歌唱的行进 向驼着背蓬乱着灌木林的长发 那衰老的五台山来了 呵,那些破烂的土屋揉挤得如一群骆驼 呵,那村庄吐着天青的雾 使人想到大库伦草地上 那些拉骆驼的老人 抽着关东烟叶 灰色的心情 放逐在灰色的天野 从秃裸的白杨林 从颠三倒四的村落中 土色的路 像被扭打得蜷缩的农奴底手臂 呵,哭泣的大地底手臂呵 向同志们招呼了 太阳被云朵驱逐的败退了 风呼呼地暴动了 我们的同志烧起火堆 休息在白杨林里…… 衰老的马美丽的鬃毛秃落了 老马夫没牙的嘴吹着自己动乱的经历 那马枪挂在灌木林 那些手榴弹像冻黑的梨结在灌木林里 啊,同志们休息了 牛三,带枪的人 和他的同志们行进在北方…… 北方的人民 北方的哭泣的大地 像牛三的枪 开始暴笑了 牛三在那些滹沱河边的村落里 谁都晓得他是个带枪的人 他底枪 一支宣告战斗的口笛 在五台山浓密的野林里吹着 在辽阔的蓝天飘着 在人民底心里交响着 人们呼喊着 牛三的枪暴笑了 哭泣的北方 枪和人民暴笑了 枪和人民 大地底正直的律师呵 审判着中国底 悲哀的历史…… 人民们牵着牛犁地去了 牛三牵着他底马穿行在北方的村落 八月的阳光 把他们底心 在战争的客厅里 溶合在一起了 牛三走在人民的行列里 像滹沱河齐流在田野里 呵,人民底卫队 人民底自己底旗子呵 人民们如向日葵呼喊着太阳 喊着 牛三的枪暴笑了 敬礼呵,共和国新的跳动的脉搏 请让我把声音扬得再高些 牛三,在从前 有一段枪的故事—— 那支结着红缨的 在牛三腰间狂笑的勃郎宁 是他爸爸从前守护庄园的枪 他底爸爸,一个中国的葛郎代 胖得像他底庸肿的仓库 那些在土地上哭泣的佃农们 就是他底生活的犁呵 当他临死的一个透明的夜 他把枪交给了牛三 在牛三爸爸朗读遗嘱的音浪里 他并没有宣誓做一个罪恶的继承人 他流着泪把契约烧了 然后他拿着枪 向窗外透明的夜放了三枪 那音响 是集合着解放的心 呼唤着北方哭泣的土地 呵,牛三的枪暴笑了 呵,人民和土地也暴笑了 今天,我们又看见 牛三带着他底勃朗宁 巡视在北方的破烂的村落 走在人民的行列里 呵,他走进河边的白杨林 同志们欢呼着…… 牛三的枪暴笑了…… 那枪声 不是驱逐着农奴走向田野 那枪声 不是地主们残酷的命令 那枪底响亮的笑 不是那些地主们坐在丰满的仓库旁 骄傲的冷笑 呵,那枪声 是集合着自由的人民 呵,那枪声 是人民底战斗的口笛 那枪底响亮的笑 是大地新的生命的跃响 是人民和土地的亲切的蜜语 是民主的友情的泛滥声 呵,我们共和国呼吸声呵 牛三的枪暴笑了 人民和土地也暴笑了 在中国 那曾经是唬吓农奴的枪 现在已经是农民自己底枪了 呵,枪和人民暴笑了 呵,枪和人民是大地底律师 审判着中国底 一九四三,八,十七 城固 (原载《枫林文艺》第五辑《灯及希望》,1944年1月15日) 雾,不是枷锁 谷风 十月的广阔的盆地 人民底生活的广场上, 雾,暴动着…… 我听见: 懦弱的声音应着, ——阳光被囚禁起来了 像枷锁…… 雾的枷锁 不要惧怕的! 当我们拨开埋伏在土地上的雾, 放心地走起来的时候, 雾缩着柔软的脊背 就溃退了。 母亲大地, 不会虐待我们, 服侍土地的 劳动的人民呀! 放心地行进! 雾锁不住跃动的土地。 你们听: 在雾里面, 有绿色的小河的流淌, 有锄头和土地接吻的轻响, 我们底人民赶着马车 滚过去了,担着 滴着露水的菠菜 过去了。 我们底人民带着响亮的呼吸, 响亮的足音, 伴着柔软的田野走过去了。 雾, 锁不住这辽阔的音响 盆地底呼吸呵! 雾的枷锁, 只能锁住湿淋淋的池沼, 带着枯败的气息的十月的林子, 没有阳光的低凹的沟渠。 雾只能 锁住那些不健康的懦弱的心。 跃动的母亲的大地, 人民底劳动的广场上, 泛滥着 生活底行进的大合唱。 那么 请等待着吧! 一颗火红的太阳, 就要拜访这广阔的盆地; 向我们宣告: 一个清明的好日子 滚来了…… 让我说: 雾,不是枷锁; 有不死的太阳, 就没有不溃退的雾啊! 四三,十一,四,城固 (原载《西北文化日报》,副刊《西北角》第5期,1945年5月18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