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学人读旧 范用 上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期,春意初回的日子,三联书店《读书》杂志一飞冲天,与之同时,又密集推出了多种“书话书”,让饥渴已久的读书人大快朵颐。 “书话”即“话书”,就是关于书的书,一般由若干篇散文小品组成,内容无非是买书、借书、读书、藏书、评书等事情。书话名家唐弢认为,写书话需要一点事实,一点掌故,一点观点,一点抒情气息;它给人知识,也给人以艺术享受;书话虽然有资料的作用,但光有资料不等于书话。中国古代有以评论为主的诗话、词话、曲话,也有以文献为主,专谈藏家与版本的如清末民初的《书林清话》。唐弢偏重于“书”本身,不喜欢铺张和无限延伸。他于1962年出版的《书话》和1980年出版的《晦庵书话》可视为这方面的范例。 三联书店书话的出版与时任人民出版社副社长、三联书店总经理的范用分不开。早在1973年,风雨如晦之中,范用就剪贴了许多唐弢发表但没有收入《书话》的报刊文章,寄给唐,使唐“惊奇而又感动”。延至1978年,改革开放,形势转好,范用遂向唐弢提出由三联书店重印《书话》的动议。唐弢于同年12月24日“专函奉告”: 一、前在电话中曾奉达:去年或今年初,郑锽 (上海文艺出版社总编辑——汪注)来京,约将此书交上海文艺出版社,我口头曾答应考虑……我和别人通信时,曾请其转告郑锽同志,《书话》三联范用同志要出,请其同意,未获回音。您曾说也打算和郑锽打个招呼,不知有下文否? 二、《书话》原由北京出版社出版,他们没有来联系此书。不久前见到北京出版社重新成立的消息,但我和他们没有接触,仅见报载。不知此事是否要先和他们打招呼?乞告。 三、如改版,我打算用真名(原作者名晦庵——汪注),而将书名改为《晦庵书话》,共分三部分:(一)《书话》原收文四十篇(我已改正);(二)曾在香港《大公报》发表、内地未发表的《书城八记》八篇(也已搜集改正),谈版本、买书、校订等,每篇比《书话》略长;(三)解放前写的书话选录一部分(这是您上次谈及,我也想做的,尚未动手)。 …… 一个多月后,唐弢又给范用信曰: 《书话》稿奉上,请您审阅。当时随手写出,没有全面安排,有的重要作家未谈及,有的谈得多了一些。多的我已删去几篇(看来还多),少的却一时无法补上了。我将在《后记》中说明。 目前计分:《书话》《读余书杂》《诗海一勺》《译书过眼录》《书城八记》《附录》等部分,恰当否?是否分栏太多? 书影插图,力求全有,但有几篇已无法可想…… 这两封信透露了几个信息:一是作者不想原样出版《书话》,而想增加内容后做成另一本书;二是刚过了一个多月,作者就编完稿子“奉上”,可见他的急切心理;三是作者十分看重书影插图,“力求全有”,在当时,这可是一个超前的想法。 又过了一个多月,1979年3月21日:“前日吴、冯二同志来,对原稿看得极仔细,又带来许多准备插入的照片。出版社对《晦庵书话》如此重视,真是既高兴,又惭愧也”。这“吴、冯二同志”,大约是三联书店编辑吴彬和她的丈夫冯统一。吴彬一直在《读书》,曾任执行主编;冯统一是艺术研究院的人,专攻中国古典文学,当时是借用在三联。一年来唐弢出了好几本书,可是“无一当意者,《海山论集》算是差强人意的一本,然而题目所占行数之少,注释线上下忽宽忽窄,用纸之黑(与袁鹰《风帆》一比可见),令人泄气。希望《晦庵书话》不至于此”。由此可看出他对这本书话书也是很看重的,对书籍设计尤其在意。 作为“书痴”,也作为业余书籍设计者,范用与唐弢可说是心有灵犀,他特意请年过七十的老艺术家钱君匋设计书封。钱君匋与鲁迅、陶元庆交往很深,受他们影响,坚持书面的装饰要做到“就是在读者的案头陈列时也觉得有一种新鲜的趣味”;强调书籍装帧要“富于图案趣味”,主张以图案作为装饰,而排斥以自然画作为装饰。他设计的《晦庵书话》为小32开,封面封底全用灰色地儿,面封下部是黑、橙两色描绘的对称的鸭与草的图案,顶部有连续山形图案,手写的书名反白字,作者名黑字;底封重复使用草和山形图案。简单、晦暗的色彩,搭配起来却有响亮的效果,让人联想到敦煌壁画。鸭子和草的图案虽然与书的内容没有直接关系,却散发着浓郁的书卷气,让人喜欢。扉页也讲究,左下方选用一页作者的手稿,稿纸格子线红色,字黑色,右上竖排书名——这扉页并非钱君匋设计,而是范用的手笔。内文版式我猜也出于范用:版心不大,天地宽朗,5号宋体铅字,每页横排22行,每篇题目占7行,从容大方,读时赏心悦目。 《晦庵书话》于1980年9月出版,作者署名“唐弢”。此书堪称书话书的先声,从内容、设计到印制都受到好评。其封面设计被视为钱君匋晚年代表作,获国家书籍装帧优秀奖。 《晦庵书话》之后,又有郑振铎的《西谛书话》。三联书店留存下来的这本书的书稿档案中的“审读意见”是范用亲自写的: 《西谛书话》一部,是我建议,征得郑尔康(郑振铎子)的同意,请常君实同志搜集材料编成的;为编此书,常君实同志奔走许多图书馆,翻查了大量书刊,功不可没。 郑先生遇难已经三十四年,他的遗著甚少印行(几乎没有),不免使人有寂寞之感。出版一本书话,给读者添加一本可读的书,也算是不忘前人,对郑先生的一点纪念。 全书的内容都是谈古籍,论文学艺术、历史,抒说访书、获书的艰辛。郑先生在这方面所做出的贡献,称得上前无古人,尚无来者——到目前为止。 请批准发稿。 范用 4月22日(1982) 送彦修、惠卿同志 短短的审读意见,充满了庄严崇敬之感,令人读之动容。时任人民出版社社长的曾彦修批示曰:“此书极好,完全拥护!” 发稿单上,范用特别注明:“在版权页的上方加印:责任编辑:常君实;封面设计:钱君匋;扉页设计:叶雨”——“叶雨”即“业余”,范用是也。 审读意见后页,有范用列出的三联书店已出版和打算出版的书话书共计11种,除《西谛书话》和《晦庵书话》,还有黄裳的《榆下说书》、杨宪益的《译余偶拾》、曹聚仁的《书林新话》、叶灵凤的《霜崖书话》(后来改为三册《读书随笔》——汪注)、陈原的《书林漫步》(二册)、杜渐的《书海夜航》(二册)、孙犁《题未定》(后来出版书名为《书林秋草》——汪注)等。 《西谛书话》成书厚达726页,精装一册,平装分为上下两册。书前有叶圣陶写的序、书影31页,书后附北京图书馆文献学家赵万里写的《西谛书目序》。范用在当年8月号《读书》封底写了一则预告: 辑自遗著,凡二八零篇,近四十万言。内容广泛,涉及唐代至清代文学艺术古籍:珍本、刻本和抄本,包括小说话本、杂剧、诗词、杂记、版画。附有书影多幅。(排印中) 如今,孙犁、唐弢、黄裳、杨宪益等一众书话名家先后谢世,范用也于2010年9月14日仙去,然而书话书已然图书中的一个板块,每年都有新作涌现,实为天下读书人偏爱的“独食”。每当到手一本新作,我就会想起它的推动者——书痴范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