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文人交往 程毅中 白化文 老友白化文学长因病久治不愈而去世了,虽然我早有预感,但还是深感悲痛,心情沉重,好几天写不成一篇哀悼的文字。我和他相交七十年,谬为知己,但对他的学术成就却所知不全,因为他的知识面太广,著作太多,无法全面概括。好在已有好几位专家写了追思文章,足以使人了解他的学术成就了。比较详细的书目,是韩淑举先生的采访记录《斐斐素华,离离朱实——访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白化文教授》,发表于《山东图书馆学刊》2011年第3期,有他的自述和著作目录。此后最大的一部书就是他主编的《中华大典·民俗典》了,这是任继愈先生委派给他的重大任务。 我考虑多日,决定从他的一本小书谈起。化文学长对楹联有很深入的研究和实践经验,1998年写了《学习写对联》一书,由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2006年,稍加修订后改题《闲谈写对联》,由中华书局出版。这本书很受读者欢迎,可能是他的著作中印数最多的一部。 这一版有吴小如先生的书评《功夫在“联”外——读白化文著〈学习写对联〉》作为代序,提出了“对联乃是体现和代表我国传统文化的一种综合艺术”,替他总结了学习写对联的意义,从而揭示了“联”外的传统文化的多种形态。我也受责任编辑的委托,为本书写了一篇导读性的“弁言”。我读了初稿,得到很多启发。由对联的源流和发展,讲到对联与其他文学体裁的关联等问题,都有许多新的体会。 我在“弁言”里写了那么几句:“本书本来是为初学写对联的人写的,但是它并不限于谈对联的写作方法,而是涉及对联的历史源流、联律探讨和作品鉴赏等各方面的问题。作者积累了许多第一手的资料,作了深入细致的分析,得出了不少独到的见解,给我们以新鲜的启迪。可以看出,作者正在努力为建设一门对联学而铺设道路。”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私言。 对联在中国文学体裁分类中只是一个很小的类目,但化文学长却用了全身的力量来做深入的研究和精细的分析,似乎是用牛刀来杀鸡。在没有小刀的时候,杀牛的刀当然也可以杀鸡,而用小刀来杀牛的话,就有被牛挣脱撞人的危险。用全力来写的书,读者可以得到许多“联”外的文化知识,则是展示了一个广阔的天地,对读者是有益无害的。而且,如果真想写出一些精彩的对联,本来需要越多越好的文化基本功和文史知识的。 作者对写对联的学习,提出了许多方法,就是从他的实践经验总结出来的。他在第三章“学习与练习”里指点了不少方法,要求初学者“读一两本启蒙的讲授对对子的书籍”,“阅读‘联话’等联语书籍”,推荐了《声律启蒙》《笠翁对韵》《声律发蒙》等书,甚至引到了《京师地名对》等偏僻的书。可是现在这类书很难找了,一般图书馆不入藏这类古代的启蒙书,古旧书店里也很少这类古代的儿童读物。虽然已有一些新编的声律韵对的工具书,也很少见,因此在《闲谈写对联》里讲一些这类知识很有必要。古代的韵书如《佩文韵府》篇幅太大,《诗韵全璧》《诗韵合璧》多数是便于夹带袖珍本,这类书主要是为学写试帖诗服务的,其中当然有关于对偶的内容,但也需要像本书那样的有针对性的讲解。初学者不妨先从本书入门,再逐步寻找和熟悉那些古代的启蒙书及韵书。以下几章分门别类地细讲春联和实用性对联、装饰性对联等,那真是细致而实用的知识读物,其中有许多是白先生新创的理论。他对写对联要注意的各个方面,都作了仔细的分析,又归纳了要点,因为他教过中学语文,知道对初学者要怎样讲课。一般大学教授讲课,就不会也不必如此细致了。 《庄子·养生主》讲庖丁为梁惠王解牛,三年之后才能目无全牛。白先生正是对对联之道已烂熟于心,才能目无全牛,轻易地刀入无间,进乎技矣。他讲的写对联的功夫,就是由技术的层面进入到“道”(理论)的层面了。也正是吴小如先生所说的“联”外的功夫。 化文学长的著作,一贯是这样兼顾普及与提高,力求理论与实践的统一,学术性与可读性的统一。他的语言也有独特的风格,生动活泼,风趣横生,也富于文采。如徐公持先生的追忆文章里所引的“李清照就是李清照”,这个警句,就出自《闲谈写对联》这本书。 我也曾有过和化文学长类似的经历,受过启蒙老师的教导,从辨平仄、做对子、查韵书学起,虽然没有他那么深入,没见过那么多联语书籍,但总算进过门,因此更能理解他的苦心和热心,愿把联内、联外的“技”和“道”都倾囊相授给读者。这本小书还得到了北京出版社同行的青睐,从中华书局挖去编入了“大家小书”系列,也可见读者、出版者都是有眼光的。 我忝为他的同道,从1983年起一起参与春联评奖会,在王力先生、朱家溍先生等指导下热烈讨论,反复评审,在电视台上作讲评,促进了写对联的热潮。他是个有心人,又总结了征联、评联的经验教训,写入了这本小书,增加了新的内容。 三十多年来,经过中国楹联学会的不断努力,总算打开了局面。每年春节,总有一些写春联、送春联的活动。《光明日报》也总会发表几副书法家写的春联。在社会生活中,写寿联、写挽联的风气也复苏重兴了。因而《闲谈写对联》这本书还常销不断。 我和他经常交流,也时常谈起写对联的问题。遗憾的是,在我们这一代老朋友中,写寿联的越来越少,写挽联的却越来越多了。记得当他七十寿辰时,我给他写的寿联是: 五一级盍簪相契,善学善谋,喜见交游随处乐; 七十翁伏案弥勤,多能多寿,定看著作与年增。 这是我代表全班同学对他的祝福和致敬,后来我把这副对联写进了《白化文文集》序,体现了我们对他的点赞。现在,他已进入了极乐世界,我勉力写了一副挽联: 一生善与交游,不愁黄壤无知己; 八面全能应对,遍踏青山有粉丝。 我曾反复考虑,遍踏青山下“有学生”,他的学生不止是听过课的,还有许多读者;“有信徒”吧,他并没有正式讲过佛经的教义,还是用网络语言“粉丝”,可能更像他的语言风格,还是请化文居士笑纳吧。 2021年7月19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