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书评人绿茶对作家书房情有独钟,过去几年间,他走访数十位中国当代文化名家,围绕读书与藏书展开了深度对谈。在书房这一富于智识的精神空间中,书房主人畅叙个人阅读经历,阐说读书观与藏书观。近日,未读·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将绿茶与众人关于书房的对话集结集出版,名为《读书与藏书——27位文化名家的私人阅读史》。经出版方授权,中国作家网特节选该书后记发布,以飨读者。 《读书与藏书 : 27位文化名家的私人阅读史》,绿茶 著绘,未读·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2023年4月出版 “从前有人说过,自己的书斋不可给人家看见,因为这是危险的事,怕被看去了自己的心思。”这是周作人《书房一角》原序的第一句话,进而,周作人又解释道:“这话是颇有几分道理的,一个人做文章,说好听话,都并不难,只一看他读的书,至少便掂出一点斤两来了。” 我对书房充满好奇,以前在报社做编辑的时候,编过一个“书房风景”版,带读者走进一个又一个充满风景的书房。离开报社后,这份好奇心依然在,特别喜欢去拜访书友的书房,看看他的藏书,聊聊爱书人那些小趣味。 近些年,突然有了画画的兴致,于是,书房成了我画画的重要主题,连续画了好几百个读书人的书房,选取了一百二十间书房结集为《所幸藏书房》。与此同时,走进一间又一间书房,和主人坐拥书城,聊书房里的故事,聊读书与藏书以及个人阅读史。 三年来,我走访了二十七个书房,屋主是作家、学者、藏书家、画家……他们的共同身份是读书人。这本《读书与藏书:27位文化名人的私人阅读史》是对过去三年的小结和告别。 疫情三年,我们告别了很多重要的文化人,他们中很多人都曾在我的寻访清单里,诗人邵燕祥先生,疫情前就约好去拜访,一拖再拖,二〇二〇年八月,邵先生走了;诗人胡续冬,和我同龄的老朋友,谁能想到他会突然告别,新装修的书房,书还没上架呢;还有翻译家许渊冲先生、杨苡先生、李文俊先生……告别来得太突然,让人猝不及防,也越发有紧迫感。 在陈平原、夏晓虹老师家书房,看到两位学者叠加的书籍,用“拥挤”二字已经不能描述其程度。平原老师把客厅沙发上的书和资料挪了挪,我们陷在书堆中,开启了“我的书房之旅”第一站。平原老师说,所谓学术训练,就是建立自己的知识地图,即使在这样拥挤的书房,也能有自己的书房小径,知道每一条小径通往什么地方。 除了陈、夏教授,我还走访了赵珩与吴丽娱、刘刚与李冬君两对学术伉俪的书房。 赵珩先生是社会文化史方面的专家,他的《老饕漫笔》《旧时风物》等著作记录了过去社会的很多细节。赵家是世家大族,自太高祖达纶算起,“一门六进士”。曾祖赵尔丰为驻藏大臣,署理四川总督。赵珩先生的彀外堂里藏有家族四代人丰富的档案。夫人吴丽娱老师是中国社科院研究员,国内礼制史研究权威,还是“二十四史”修订版的礼制部分的审稿负责人。 他们夫妇有着各自不同的学术志趣,好在他们的书房是门对门的两套独立单元,彼此的书不交集。二十四史的《宋史》以前都归吴丽娱老师,前四史两边各备一套,《资治通鉴》也是一人一部。其他史学著作,宋元以前,都放吴丽娱老师书房,明清以后,则放赵珩老师这边。 刘刚、李冬君伉俪的书房,十六万册藏书让人有点“晕书”,简直是“书的海洋”。这批书来自于一所大学某系图书资料室,但十六万册书变成私人收藏,的确是难以想象,家里包括地下室都挤满了书,还租了隔壁单元放书。后来因缘际会在宁波慈城有了一个院子,用作工作室和放书,现在这批书都运到慈城书房去了。“蝂斋”又恢复了往日的舒朗和惬意,每年春节,冬君老师在书架墙上糊上一层宣纸,刘刚老师在上面写字,再放上旧书和儿子刘涵宇的陶艺作品。一年又一年,一层又一层,生活的点滴记忆散发着独有的气息。 学者书房普遍书多,在他们的研究领域更是有丰富的谱系化书籍。我还造访了马勇、罗新、陆建德、宋杰、解玺璋、诸葛忆兵、钱志熙、刘仁文、杨早等老师的书房,令人大开眼界。 作家的书房则是另一番风貌,文学写作者不拘泥于一个谱系或某一专业,而是博采众长,广泛阅读古今中外作品,文学、艺术、哲学、思想、社会、经济……我先后造访了梁晓声、朱永新、肖复兴、赵蘅、止庵、商震、梁鸿、阿乙等老师的书房,大致都有这个特点,当然,更集中的自然还是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 梁晓声老师说,他现在除了文学书不看,什么书都看,在他看来,读书应该是跨界的,文学书在阅读启蒙阶段及之后的大学阶段,可看的基本都看完了,所以,现在应该广泛看文学之外的书,既是对写作的补充,也是对形成自己丰富看法和认识的基础。这些年,梁晓声老师产量很高,每年都有新作面世。但他自己说,现在的写作,就在不断卸担子,把心里还想写的写出来,写完后,该退场就退场。 止庵老师的书房里,有着读书人羡慕的格局和藏书量,并有着他近乎洁癖般地对品相的追求,可以说,是理想书房的样本之一。他说自己主要的兴趣,第一是文学,其次是历史。年轻时,打下比较好的中国古典底子,一是中国先秦的哲学,二是中国古典诗词。曾经一点点把先秦的书都过了一遍,诸子加上史部的《春秋》 《左传》《国语》《战国策》等,再加上经部。止庵把书房比喻为一个读书按钮,书房里的书,都有读他的可能性,而这些可能性就是认知拓展的基础。 梁鸿老师说:“我觉得写作是挺残酷的一件事情,我们都想写好东西,但你不可能写的都是好东西,而我们对自己又有要求,想霸在别人的书房里不被扔掉,这就让人很纠结,下笔时就有点担心。‘我想霸占你的书房’,应该是对写作者最大的警醒。”说着,梁鸿老师便带我在书房里转悠,意味深长地说:“清理书房时往往也首选扔小说,你看我的书房里,留下的更多是理论、学术、历史、人类学等方面的书。” 而像韦力、方继孝、胡洪侠这些藏书家的书房,又是一道独特的书房风景。每每走进这些大藏书家的书房,我也容易“晕书”,目不暇接,眼花缭乱。恨不能一次性饱览个够,但往往打开一本书就欲罢不能。韦力老说我是爱书人里的异类,爱书而不佞书,而在藏书家书房里逗留,我知道自己也是佞书之人,只不过不敢佞。 我问韦力,藏书的意义在哪里?他顾左右而言他。“每个人真正能够把握的就那么短短的几十年,年少时轻狂不更事,年老时多苦多病,余外每个人能够自由把握的自如时间就变得更短。而这其中还包含着多少场的爱恨离别,能拿来真正快乐的时间没有多少……但既然你很不幸有了(藏书)这样一个爱好,那你就将其努力地发挥到极致。” 他的确是个极致的人。守着几万册古籍善本,却全国各地到处跑,去荒郊野岭寻访古人的故地、墓地。他每一部书都下了笨功夫和真功夫。自一九九七年起,二十多年来辗转大江南北,按照自己藏书的经、史、子、集四部,梳理出几十个寻访专题,按照自己的节奏,一一寻访,即便在经历二〇一三年腿受伤的生死考验后,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生命无常的体验让韦力越发珍惜时间,进入“井喷式写作”,并且以超出想象的高产出版了几十部寻访之书。 我曾打趣式地问他,作为藏书家,除了个人志趣外,你有没有一种使命感?这次他很认真地说:“人活在世上,总要找点价值……保护和传承传统典籍只是其中之一种。人生有涯而欲望无涯,我能做出这么一点点,就觉得可以沾沾自喜一下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的心态可以用‘虽千万人吾往矣’来形容。” 迫于交稿的压力,郑培凯、张翎和鲁敏三位老师是通过线上方式采访的,不是面对面的对谈的确少了些许互动感,但爱书人的心境似乎远隔千山万水也有共鸣。以后一定再找机会去三位老师书房造访,让一切好奇变成眼见为实。 我们经常被问到“为什么读书?”“为什么藏书?”“读书有什么用?”等问题,尽管费了很多口舌,似乎并没有解开人们心中浓浓的疑团。我想,这本书,这些书房和他们的主人们,或许能帮我们解开这些疑团。 最后,当然要感谢很多很多人,因为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作品,这二十七间书房主人才是这本书真正的主角,他们的人生,他们的故事,他们的藏书和他们的志趣,构成了这本书最重要的基调,谢谢他们让我走进书房,走进有智识的精神空间。 绿茶于中关村癸卯二月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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