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历史研究的范围和方法变得日益多样化,包括世界史、全球史、海洋史、区域史和地方史,尤其是本地史研究等。随着时间和空间视角的扩大,每个领域都有新的资料被发现和研究,数字化使大量历史信息的汇编和分析成为可能,因此,以往看不到的宏观和微观历史研究也得以同时推进,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在这种情况下,不同主题的研究也得到了推动,如自然地理环境史、海洋史、医疗史、都市史、人口史等。历史研究在方法和主题等方面都进行了调整,以分析近现代世界的重大历史变化。 在这些变化的背景下,历史研究不再局限于人文与社会科学领域,而是涵盖了从宏观到微观的广泛问题,包括自然环境和气象变化、不同区域的经济活动和市场变化,甚至日常的社会生活和医疗问题等。此外,这些变化也对自然科学史、海洋史、医学史等所谓科学领域的历史研究提出了要求。 二 最近的全球化运动,导致了世界市场经济活动的扩大和全球交通、信息网络的形成,但也导致了全球性环境问题的出现。人类的日常活动本身就给自然环境增加负担,人类的社会生活被视为与自然环境有着更为直接的影响关系。顺应这一趋势,全球史研究也在对扩散到世界的自然环境问题和疫病问题进行历史考察。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全球化所表现出的扩大和扩散现象,可以说意味着传统的区域间关系在世界范围内发生变化。迄今为止,世界以陆地为中心被划分为各大洲,各个大洲又被分为大的区域,每个大的区域都由一些国家组成,国家之下由区域组成,区域之下由地方组成,这样的区域空间的序列被相对地固定下来,这种关系被看作区域间关系的基础。 与此相反,全球化正在大大改变这些相对固定的区域间的等级关系,并使其从传统的区域间的等级关系转变为区域间的网络关系,即类似的区域以横断的方式联系在一起。全球化和区域间关系的流动可以看作互为因果,并进一步促进了全球化。 在这些区域间关系的流动趋势中,最引人注目的空间呈现两种趋向,即被称为地方的独特的末端区域的出现和这些地方之间跨国网络或全球网络的形成。与此同时,海洋的重要性日益增加,迄今为止,海洋主要被视为连接陆地的手段,阐明海洋的组成单位——海域的独特历史作用的课题也越来越重要。 这些由“地方”与“海洋”表现出来的新动向,是将全球化描述为一种走向本地和全球两极分化的现象的基础。 三 这样的全球化历史现象,不一定只出现在现代,类似的特征在各个历史时期都可以找到,只是规模和内容不同而已。然而,现代活动推动下的历史研究统称为全球史研究,与以往时代的世界史不同,它在全球范围内积累了大量的历史信息,在组织和分析上,它追求的是数字化和可视化。其结果是,这个全球史研究可以被定位为谁都可以参与的日常历史研究课题。换言之,它成为一个任何人都可以处理的研究课题。 这种关于全球史的历史研究,对传统的亚洲研究和亚洲史研究提供了哪些新的课题和可能性?首先是要探讨什么是具有全球性质的亚洲研究。这一课题与从全球视角审视海洋亚洲的课题密不可分,并将引出从陆域和海域的相互循环关系来把握亚洲的课题。其次,过去将亚洲细分为东亚、东南亚、南亚、西亚、中亚、东北亚等区域乃至地方来考察亚洲的区域特征,现在则要从全球视角来对这些区域和地方进行历史研究。这将引导我们更深入、更内在地研究各地区的本土性和在地性特征,也将引导我们从地方(这里的地方不是个别的个案研究,而是具有全球联系,从可以相互比较研究的联系和广度出发)进一步深入地探究各地区所具有的本土性特征。最后,还有一项课题是整合大量的、系统的、多学科的历史资料信息,并通过数字化、统计和可视化的方法对其进行分类和分析。这也需要在多个领域和学科之间共享资料信息,并在分析和探讨这些信息时进行多学科的合作研究。 四 “亚洲”这一表述是一个地理和方位概念,它起源于古希腊罗马时代的亚述,以地中海的爱琴海为中心,其以东的地区被称为亚洲,以西的地区被称为欧洲,以南的地区被称为非洲。正如地中海是“亚洲”一词的起点一样,“亚洲”一词在诞生之初就意味着海洋,当我们试图从全球史的角度将亚洲的历史作为长期历史来研究时,这一事实非常有启发性。 后来,“亚洲”一词被用来指代东方,1602年绘制的世界地图《坤舆万国全图》中,包括今天的东亚在内的地区被描述为亚细亚洲。另外,在亚细亚这一用语在东方使用时,根据汉字的发音,可以推断出它是从南方传播过来的。亚洲作为一个广域地区的历史概念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经历了各种变化,它诞生于其与欧洲和世界其他地区的交流与交往中。 这样一来,“亚洲”这个表述在亚洲地区的历史上是一个从外部借来的表述,但在其与各地区的传统空间观念和自我认知的相互交流与交往的过程中,特别是在亚欧关系的认知上可以明显看到,随着两者之间的比较和相互影响的深入,它发生了许多变化。亚洲自我认知的出现,为一些思想和文化的讨论提供了动力。 五 在考虑东洋的概念和地理范围时,必须牢记的是,在中国历史上,“东洋”一词是一种方向性概念的表述,指的是从中国看到的“日本”,或包括朝鲜、日本和琉球群岛的地区。在早期,“东洋”一词被用来指代东方的周边地区,被用来表示海的方向或海边的陆地。而西洋的概念也是一种方向性的称谓,采取的是海洋性的表述。 随后,东亚地区就东洋和西洋的概念形成了各种历史讨论。正如在后来关于亚洲和欧洲关系讨论的发展以及相应的历史发展中可以看到一个平行的情况。这导致了一个思想和文化的历史进程,在一些地区,亚洲的概念从他者化(“他称”)转向自我认同(“自称”),并再次转向与区域认同有关的他者化(“他称”)。并且,这个区域认同的问题,在亚洲地区内,围绕各自与欧洲的关系,以及亚洲、东洋、欧洲、西洋之间的关系,展开了错综复杂的讨论。因此,亚洲研究与围绕亚洲和亚洲内外关系进行的思想文化、区域文化研究密不可分。 六 可以说,迄今为止的亚洲研究已经被进一步细分为东北亚、中亚、东亚、东南亚、南亚和西亚等次级区域的研究。根据这些研究的结果,作为全球史的亚洲史研究的课题,还应进一步深入以下领域:黑潮,这是亚洲海洋的特征;以南海地区为中心,横跨东西和南北并延伸到塔斯曼海和澳大利亚周边其他地区的跨海域联动;印度洋和季风气候;喜马拉雅山与青藏高原和亚洲水系的历史功能,以及温带气候区和全球农业生产区的存在,特别是水稻生产。它表明了多学科研究的必要性,即亚洲研究和亚洲历史研究是建立在多学科研究领域及其方法之上的。 七 在刊行新的《亚洲史研究》和建立一个长期讨论亚洲史研究的平台之际,从全球史,特别是海洋亚洲史的角度来研究亚洲史是非常重要的。历史上与海洋亚洲相连的沿海城市在与海洋的相互关系中形成了地方及区域特色。换言之,与海洋的关系呈现区域性的特点,由此可以认为,海洋亚洲史研究和各地区、各地方的亚洲史研究的区域性特点,是在海洋亚洲研究的努力下自然形成的。也可以认为,具有这些区域特征的海洋亚洲研究的相互交流,将导致亚洲历史研究的方法问题的发展。 例如,1905年,梁启超在《世界史上广东之位置》一文中,从交通、文化、移民、海外事业等方面论述了地方与世界的关系,如“东西交通海陆二孔道”“广东与世界文化之关系”“广东人之海外事业”等。这样一来,对起到连接海域与海域作用的海港城市的考察问题,如基于全球因素分析广州地方社会的日常生活,就变得更加重要。 因此,在全球视野下的亚洲区域史研究中,必须追求港口城市的多层次、多学科的新研究方向。这将使多样化和多层次的资料信息得以共享,并将其与多方面的比较史的研究课题联系起来,从而进一步扩大研究领域。期望能最大限度地利用沿海城市和亚洲各地区、各地方独立形成的独特区域研究的积累,在各地区、各地方长期积累的亚洲海洋知识的基础上,通过这些知识的相互交流,将其发展成为全球的亚洲海洋知识和亚洲知识。 可以说,我们未来所要追求的亚洲史研究,不仅是以各自的区域历史研究为基础,更是将它们进一步深化的共同研究平台。那么,形成区域间的学术网络,将区域研究相互联系起来,将成为一种挑战。 八 本刊所针对的亚洲史研究的尝试,是通过跨越多个学科和领域的联合研究和研究交流,在研究方法和研究主题上追求更具综合性的亚洲史研究。本刊将在迄今为止的专业研究基础上,成为各研究领域相互交流和讨论的平台,来自人文和社会科学的研究人员可以参与并发表以人文和社会科学方法为基础、以历史研究为重点,但也有相关自然科学领域研究人员参与的多样化联合研究的成果。我们希望发挥我们的作用,在促进多样化的联合研究的同时,将这种研究的成果公之于众。期待这一研究方向将为我们提供一个契机,使我们能够在展望未来处于全球变化的亚洲史的背景下,多层次地捕捉其自身历史的多种要素和广域地区的长期历史。 [日]滨下武志(中山大学历史学系教授、人文高等研究院高级研究员) (朱玫、朱坤容 译)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