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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格的爱尔兰民族志书写


    约翰·米林顿·辛格(John Millington Synge)以其对爱尔兰西部的发现与书写,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中大放异彩。1896年游荡于法国艺术圈中的辛格在巴黎遇到叶芝,叶芝敏锐地捕捉到辛格的创作天赋与才华,于是劝说辛格到爱尔兰西部的阿伦群岛去体验生活,这次体验的结晶就是辛格的日记体散文——《阿伦岛》。《阿伦岛》不仅是辛格戏剧的创作来源,更是一部书写爱尔兰民族志的杰作。在《阿伦岛》中,辛格以浪漫主义的思想谱系对阿伦岛编织起民族神话的寓言,其民族话语强化了阿伦岛作为民族语言与文化遗产地的象征符号。
    对阿伦岛隐喻的强化
    事实上,直到17、18世纪人们都对阿伦岛知之甚少,19世纪初阿伦岛才迎来第一批造访的古物研究专家。然而到了19世纪下半叶,阿伦群岛因其考古与文化价值——浪漫风景、古老遗迹、史前文明、风俗传统吸引着考古学家、作家、艺术家、民俗学家等不同领域的专家探访。在这些学者的眼中,阿伦岛保留的废墟与遗迹——残缺的圣井、古老的军事地与农舍,无不象征着未被现代英国文化污染的圣地,使它们持有一种对未被征服的凯尔特人的延续感。1893年盖尔联盟(The Gaelic League)成立后,确立了“保护爱尔兰口语,鼓励爱尔兰语日常使用,创作真正的爱尔兰民族文学”的目标,这使得阿伦岛的象征意义进一步凸显。因为作为盖尔语广度与纯洁度最高的地区,阿伦岛充当了爱尔兰的隐喻功能,它标志着爱尔兰作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保持着传统的语言与文化,爱尔兰民族应该通过它重新发现自己的民族身份。总而言之,阿伦岛被知识分子构建成一个新版本的岛屿神话,以便在集体意识中凝聚民族情感。
    辛格在1898—1902年五次访问阿伦岛,一共待了18个星期,其间他不仅实地考察岛民生活、收集整理民间故事,而且大量阅读了关于阿伦岛的学术著述。1901年辛格从他在岛屿所作的笔记中整理筛选资料,同年完成《阿伦岛》。辛格的民族志写作是回顾性的改写与重组,在编辑材料的过程中,他有意强调自己的真实体验与客观述说“没有编造什么,也没有改变任何必要的东西”,但其具有的阶层背景与殖民意识形态环境在潜意识中渗透到他对阿伦岛文化与生活的看法中。辛格矛盾地依赖于他试图颠覆的政治话语,无形中加强了阿伦岛的民族隐喻。
    双重观察视角
    作为观察者和叙述者的辛格采用既疏离又亲近的双重观察视角来审视阿伦岛上的风物与人物。一方面,辛格的“观看”似乎是超然的旁观者姿态。从辛格1898年到1902年在阿伦岛拍摄的照片可以看出这种疏远,岛民出现在风景中,与脚下的土地天然地融为一体,而作为摄影师的辛格,他的位置是超然的观察者。这里,作为原始的农民剪影和资本主义的影像形成鲜明对比,而这种疏离与隔阂来自语言营造的陌生感,但更多出于辛格艺术家气质与原始生活的格格不入。另一方面,隔离与陌生的疏远感迫使辛格参与到岛民活动中,在对岛民的“凝视”中,辛格希望自己也成为“被观看”的一方,在“看”与“被看”之间完成主体间性的互动。因此,辛格怀着强烈的愿望去亲近岛民,他主动给岛民表演魔术,用随身携带的钱包里的照片吸引岛民,甚至演奏传统的小提琴曲,这无一不引起岛民的注意与好奇。辛格期盼通过与岛民的亲近“实验”来缓解文化疏离,因为正如托戈夫尼克(Torgovnick)所说:“无论原始人的原始性采取何种形式,它的奇异性都能缓解我们与自己和文化的隔阂,因为‘回家了’,就像‘走向原始’一样,不可避免地是对回归原点的隐喻。”
    双重观察视角引发心理上的敏感与矛盾,辛格经常独自游走在岛屿上,他对风景感知细腻,对岛屿的琐事保持敏锐,于是作为随之而来的日记叙述,也常常游走于幻想的边缘。这种张力使得辛格的叙述具有强烈的私人化与碎片化色彩,以至于他对岛民的描述常常是无意识的个人化想象。
    “他者”眼中的景观
    在《阿伦岛》中,辛格对岛屿风物和岛民进行了浪漫化的景观叙述,他赞美阿伦岛是一个非常统一的“小乌托邦”。在岛上,阶级、分工等尚未出现,“这些人的聪明才智和魅力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没有任何分工”,用天然岛屿材料制作的每一件物品都表明了人与岛屿之间天然的自然联系。辛格更是欣赏岛民脚穿pampooty(是一种由未鞣的皮革制成的“莫卡辛”风格的鞋子,鞋跟和脚趾由钓鱼绳固定)时走路的完美体态,“欧洲没有沉重的靴子,这使他们保持了野生动物敏捷的行走方式”。在辛格的叙述中,岛民与岛屿生活都显示为浪漫化的景观,他将岛民描绘成高贵的野蛮人,是和自然力作斗争的英雄,岛民的艰难生活则充满原始的英雄主义。
    辛格作为一个从巴黎、伦敦等现代都市生活中逃离出来的人,对“极简主义”的岛屿生活投射了一种浪漫幻想,使得岛屿生活带有特殊的原始魅力。但是对岛民来说,岛屿简单生活的重要性主要在于其功能性。阿伦岛瓦砾交替低矮的悬崖、流动的沙丘、裸露的岩石所营造的苍凉环境与岛民形成共生关系,恶劣的风土与气候成为塑造他们精神的力量源泉,也使得他们的生活质朴而传统。辛格消解了岛民与环境形而上的共生关系,而重新将它们置于与现代生活的对比关系中言说,这使得阿伦岛陷入原始和民族的意识形态里,岛民健康、活力、野性的伦理生活与消费、休闲、放纵的现代都市生活形成鲜明对比。辛格原始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景观言辞将传统、古老与英雄、诗意相结合,实质上折射出他期望贵族传统与农民传统互补融合的理想。
    总之,辛格在《阿伦岛》中试图呈现出一部完整的岛屿民族志,原始的风景、语言、风俗、信仰等在他笔下幻化成活的博物馆,《阿伦岛》的写作已不再是简单的物理空间描述,而是诗意随想下的观看记录与文化沉思。在暗示与可能、真实与想象、现实与浪漫之间,辛格完成对民族、身份、文化的系列思考,同时吸引着人们继续去想象、建构阿伦岛的过去、现在及未来。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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