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方言名词后缀“子”“崽”的类型及其演变
http://www.newdu.com 2024/11/23 07:11:02 未知 庄初升 参加讨论
内容提要:客家方言中与北京话“子”缀、儿化大体对应的名词后缀主要有“子”“欸”“哩”“仔”“崽”五种。论文首先考察名词后缀“子”的类型及其演变。陆河话“子”,可见海陆腔客家方言具有完整的音变链;梅县话等的名词后缀“欸”,兴宁话等的名词后缀“哩”也都是由“子”演变而来,这些客家方言早期“儿子”义的名词就是“子”。另外,闽西的长汀、宁化、连城、上等既带“子”缀又带“哩”缀,“哩”也是由“子”弱化而来,本质上属于两个不同层次的“子”在同一个方言中的叠置和竞争。论文接着考察名词后缀“崽”的类型及其演变。、汝城等相应的名词后缀是“崽”,南雄等的“哩”则是“崽”的弱化形式。本文还指出,“子”和“崽”都是上古精母之部字,“崽”是通语词“子”的方言分化词。客家方言中表“儿子”义的方言词有“子”“崽”两个,前者是直接承上古而来,后者则是古楚地方言词的遗留,它们在发展演变过程中基本上都已词缀化,各种不同的变体正好体现不同的弱化程度。 关 键 词:客家方言;名词后缀;“子”缀;“崽”缀;音变链;弱化 基金项目:本文受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海内外客家方言的语料库建设和综合比较研究”(14ZDB103)的资助。 本文涉及的客家方言点大约40个,这些方言点的语料如果没有特别加以说明,均是笔者及笔者带领的课题实地调查所得。本文认为客家方言的“子”“欸”“哩”“仔”“崽”这5种名词后缀,有“子”和“崽”两个来源。下面先探讨名词后缀“子”及其演变,再探讨名词后缀“崽”及其演变。 2.客家方言名词后缀“子”的类型及其演变 本节先考察客家方言中的“子”“欸”“哩”“仔”这4个名词后缀,从构词的角度来说主要有4种类型,下面分别讨论(语料方面上参考邱锡凤(2012)并由笔者略作校订,的语料由严修鸿教授提供,于都引自谢留文(1998),没有用六号字标明乡镇或村落的方言点,都是县城所在地)。 2.1 只带“子”缀的类型 2.2 只带“欸”缀或只带“哩”缀的类型 另外,只带“哩”缀的类型也特别引人注目,代表性方言点除了学界熟知的兴宁、五华之外,还有等③,这种类型与只带“欸”的类型是平行的。如: 从“子”缀到“欸”或“哩”缀,显然具有演变关系。下面是我们构拟的演变链条: 从是整个音变链的开始,最为关键就是元音央化。鲁允中(1995:10)指出普通话轻声弱读所引起的韵母的变化,主要有两种情况,其中“第一种是韵母里的主要元音趋向央元音,并由于弱读时发音器官紧张度减弱,使整个韵母变得较含混”。 广东东江流域的惠州话、河源话也特别值得注意,这两个方言点属于“老客家话”,与梅县话、兴宁话等“新客家话”相对(庄初升,2008)。惠州、河源都在东江边上,地理上相去不远,语言面貌也非常接近。惠州话、的名词后缀是“欸”,而河源话的名词后缀是“哩”。结合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欸”和“哩”关系非常密切,它们实际上都是来自“子”的虚化和弱化,详见下文。下面先看词例,如(河源材料根据练春招、侯小英、刘立恒,2010): 另外,惠州话、河源话都有一个实语素“仔”(俗写),表示生物的细小者,都是来自“儿子”义的“阿仔”的“仔”。如: 我们注意到惠州话、河源话表小的实语素“仔”与粤方言“仔”之间的音义都具有对应关系。下表列出广州话、东莞话这两种粤方言作为参照,可以看出惠州、河源“仔”字的韵母与古之韵的“使”“驶”“柿”“事”的韵母相同;广州“仔”字的韵母与古之韵的“使”“驶”的韵母相同,东莞“仔”字的韵母与古之韵的“使”“驶”“柿”的韵母相同。为此,我们认为上述这4个客、粤方言点的“仔”其实就是古之韵的“子”④。如: 结合上面涉及的相关方言点的读音类型,我们推测惠州话、河源话“子”缀形成过程的音变链如下: 2.3 既带“子”缀,又带“仔”缀的类型 是边界客家方言,与粤方言直接交接,深受粤方言影响。这两个方言点带“子”缀的名词较少,可能属于残存成分。更多的名词后缀是“仔”,从音义关系来看显然可以断定来自粤方言。如上所述,尽管“仔”也是来自“子”,但是与客家方言固有的“子”不属于同一个历史层次。参看下面表8(的语料由刘镇发教授提供): 2.4 既带“子”缀,又带“哩”缀的类型 根据目前已有的材料,闽西的长汀、宁化、连城、上杭蓝溪等客家方言点属于既带“子”缀,又带“哩”缀的类型。如: 整体上看,上述4个方言点中,长汀话带“哩”缀的名词较多,宁化话次之,上杭话仅限于部分亲属称谓词,连城话最少。另外,4个方言点的“子”缀都读上声本调,而长汀话、连城话的“哩”缀有的读类似轻声的后变调,表明其口语性较强。饶长溶(1988/2016:69-70附注①)指出:“长汀话里,‘哩’和‘子’似乎各自带有某种不同的色彩,它们可能反映不同层次的现象,像是不同历史时期的产物。因为:第一,俗语、俚语性的语素往往只带‘哩’,不带‘子’。……第二,单音节形容词AA重叠式和ABB后附加重叠式,一般只带‘哩’,不带‘子’。”这个推测很有见地,我们也倾向于认为“哩”是这几个方言点早期的名词后缀形式,“子”可能是受到官话影响而后起的形式(读音没有弱化现象)。如上所述,“哩”也是由“子”弱化而来,本质上属于两个不同层次的“子”在同一个方言中的叠置和竞争,成为这几个方言点的一个类型特点。 3.客家方言名词后缀“崽”的类型及其演变 带“崽”缀及其变体“哩”缀的客家方言,主要分布在粤北东北部、赣南西部和湘南西部。这些方言同时都带有“子”缀,暂时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下面分别讨论。 3.1 既带“崽”缀,又带“子”缀的类型 根据目前已有的材料,粤北的仁化长江话和湘南的汝城话属于这种类型,这两种方言在地理上相去不远。如: 3.2 既带“哩”缀,又带“子”缀的类型 根据目前掌握的材料,既带“哩”缀又带“子”缀的客家方言主要有南雄、安远鹤子、大余、崇义。如: 本节的最后来探讨一下上述方言“崽”的音义问题。先看看各方言口语中“儿子”“最小的儿子”的说法,如: 子,《说文·子部》:“十一月阳气动,万物滋,人以为偁。”段注:“子本阳气动万物滋之偁。万物莫灵于人,故因假借以为人之偁。”在上古汉语里“子”指儿女,《仪礼·丧服》:“故子生三月则父名之。”郑玄注:“凡言子者,可以兼男女。”后来专指儿子,《玉篇·子部》:“子,儿也。”王力(1980:223)指出:“词尾‘子’字比词尾‘儿’字产生得早。当然,要把词尾‘子’字和非词尾‘子’字区别开来是相当困难的。……我们至少可以说在上古时代‘子’字已经有了词尾化的迹象。”王力先生所说的“词尾”,本文称为名词后缀。“子”后缀在魏晋以后获得了大发展,一直沿用至今。因为学界已经有很多相关的研究,此处不赘。 崽,扬雄《方言》第十:“崽者,子也。湘沅之会凡言是子者谓之崽,若东齐言子矣。”显然是古楚地的方言词,因此在魏晋以后的传世文献中不常用到。明清时代有一些用例,可能还是方言词。明末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一百六十八:“江右谓子曰崽。崽,子改切。”明末凌濛初《谭曲杂札》说汤显祖作曲“颇能模仿元人”,又说他“填调不谐,用韵庞杂,而又忽用乡音,如‘子’与‘宰’叶之类,则乃拘于方土,不足深论,止作文字观,犹胜依样画葫芦而类书填满者也”。由此可见,湘赣方言称儿子为“崽”由来已久。 “子”和“崽”都是上古精母之部字,可以视为同源词(王力,1982:98-99)。同时,“崽”也可以视为通语词“子”的方言分化词,《方言》郭璞注:“崽音枲,声之转也。”“崽”因为在扬雄《方言》时代就已经获得了的词形,自此以后便与“子”分道扬镳,实际上已经成为两个不同的词。如上所述,客家方言中表“儿子”义的方言词有“子”“崽”两个,前者是直接承上古而来,后者则是古楚地方言词的遗留。仁化、南雄、大余、崇义、汝城都处于粤、赣、湘三省的结合部(相距略远一些),有古楚地方言词的遗留不足为怪。 客家方言表“儿子”义的“子”和“崽”在发展演变过程中基本上都已词缀化,书面上一般写为“子”“欸”“哩”“仔”的后缀来源于“子”;书面上写为“哩”的后缀(赣方言区也写为“哩”“嘞”“仂”等),若是处于粤、赣、湘三省的结合部的客家方言,则来源于“崽”。谢留文(2017)推测话的词尾与带“仂”尾的其他赣方言一样,经历了一个轻声促化的过程。至于其来源,谢留文(2017:304)针对张民权(2012)提出“仂”是“儿”音的历史遗留的观点,认为“其来源有待于进一步研究”。结合上面的研究,我们推测赣方言的“哩”“嘞”“仂”等后缀,实际上也是“崽”虚化、弱化而来的。温昌衍(2012)曾在前人的基础上依据关系词在客家方言中的分布将客家方言分为南片、北片和南北混合片三片,南片在粤东、粤中地区,北片在闽西、赣南地区,南北混合片在粤北地区。同时,他还通过关系词的对比,指出南北片客家方言在词汇上具有很大的差异性,南片由于受到粤方言的强势影响,词汇上更靠近粤方言;北片由于与赣语同源,并受到赣语的后期渗透,词汇上更靠近赣语。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具有来源于“子”的名词后缀的客家方言,除了闽西和赣南东部之外都是温昌衍(2012)所说的南片客家方言,与粤方言关系更密切(也是“子”缀);具有来源于“崽”的名词后缀的客家方言,都是温昌衍(2012)所说的北片客家方言,与赣方言关系更密切(也是“崽”缀)。 承蒙彭盛星先生、徐贵荣先生分别提供新竹、苗栗的语料,并承蒙严修鸿教授、余颂辉副教授和《中国语文》匿名评审专家多所指教,谨此致谢。 ①普通话轻声音节,也有声母浊化的现象,如:哥哥。鲁允中(1995:9)指出:“轻声弱读所引起的声母的变化,主要表现为不送气的清塞音和清塞擦音(j、zh、z)浊音化了。” ②下文将涉及赣南安远鹤子话“崽”缀两读的情况,可见弱化为是很自然的。 ③处于粤东客、闽交接处的揭西话没有“子”缀,但是有实语素“子”,如:。揭西话“一会儿”说“一下哩”,可能是“哩”缀的残留。 ④“仔”只是个俗字,肯定不是这几个方言点“儿子”义的来源。“崽”字中古属于海韵字,也与上述方言点的韵母对不上。关于“崽”字,详见下文分析。广州话“来”字有两读(后者在书面上也写为“嚟”),相信两读分别来自咍韵落哀切(见于《广韵》)和之韵陵之切(见于《集韵》)这两个异读。 ⑤少数赣方言点,如根据龙安隆(2013),永新话儿子称为,韵母[e]与该方言海韵的读音不吻合,其来源还有待研究。 参考文献: [1]黄雪贞 1995《梅县方言词典》,江苏教育出版社. [2]李如龙 张双庆(主编) 1992《客赣方言调查报告》,厦门大学出版社. [3]练春招 侯小英 刘立恒 2010《客家古邑方言》,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 [4]龙安隆 2013《永新方言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5]鲁允中 1995《普通话的轻声和儿化》,商务印书馆. [6]邱锡风 2012《上杭客家话研究》,福建人民出版社. [7]饶长溶 1988《长汀方言名词后缀“哩”和“子”》,原载《烟台大学学报》1988年第3期;收入《长汀客家话初记》,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 [8]王力 1980《汉语史稿》,中华书局. [9]王力 1982《同源字典》,商务印书馆. [10]温昌衍 2006《客家方言》,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 [11]温昌衍 2012《客家方言特征词研究》,商务印书馆. [12]温昌衍 温美姬 2004《“子变”补说》,《中国语文》第1期. [13]谢栋元 1994《客家话北方话对照辞典》,辽宁大学出版社. [14]谢留文 1998《于都方言词典》,江苏教育出版社. [15]谢留文 2017《江西吉安(新圩)方言的变音与变调》,《方言》第3期. [16]谢永昌 1994《梅县客家方言志》,暨南大学出版社. [17]辛永芬 2006《浚县方言语法研究》,中华书局. [18]严修鸿 侯小英 黄纯彬 2014《梅州方言民俗图典》,语文出版社. [19]张民权 2012《赣语小称儿化词尾“仂”(li)之音韵溯源——兼论汉语儿化音的历史层次与类型分布》,收入胡松柏(主编)《赣方言研究》(第二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张维耿 2012《客方言标准音词典》,中山大学出版社. [21]庄初升 2008《广东省客家方言的界定、划分及相关问题》,《东方语言学》第四辑,上海教育出版社.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