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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学术的思想与有思想的学术王元化的朴学治学精神(3)


    
    
真正使王元化登堂入室、领略国学典奥,并且接受比较系统的朴学传统教育的,是他的导师汪公岩。
    汪公岩,今人已经很少提及这个名字了。他在20世纪40年代任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曾经是晚清广雅书院的高材生。广雅书院是张之洞创办的五大书院之一,位于广州,为贯彻张之洞“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而创办。第二任院长就是著名国学家、学者朱一新,汪公岩则是朱一新的高足。朱一新的唯一一部专著、在中国近代书院教育史中非常重要的《无邪堂答问》中有整整一卷就是回答汪公岩提问的内容。
    广雅书院的创办者张之洞是一个国学传统相当厚实的维新派人士,他的《书目答问》便是研究中国国学的基本入门书。清末的书院制度,在近代教育史上赫赫有名,可称真正的国学教育重镇。自乾嘉学派学者重考证、专训诂,以回避清朝的文字狱开始,学人就以经学研究为治学之本。其时出现了以惠栋、戴震领衔的经学考据流派,直到后来的段玉裁、王念孙、王引之的“段王之学”,更将清代的朴学学风引为一个时代的治学风气。但是,当时仍存在重经轻史的风气,引来一代学人的讥嘲。江藩的《汉学师承记》中叹道:“自惠戴之学盛行于世,天下学者但治古经,略涉三史。三史以下,茫然不知,得谓之通儒乎?”可见当时并无国学之名,只是强调“通儒”。当时的苏州、广州等学术重镇也成为培养通儒的中心,人才荟萃,门派纷起。当时的中国式书院,以苏州的紫阳书院、正谊书院以及广州的广雅书院最为学人景仰。苏州紫阳书院由俞樾主讲,正谊书院则由冯桂芬主讲,培养出一大批在后代有影响力的学者,例如吴大澂、陆润庠、潘祖荫、缪荃孙等人。而俞樾的学生章太炎成为当时的国学大师,黄季刚出自章的门下,并继承小学训诂、考据校雠之学,故后人称训诂考据之学为“章黄之学”。
    张之洞的广雅书院,虽也强调国学根底,但是与吴门学风略有不同。他创办广雅书院的宗旨,就是要革新学风,培养经世致用的通儒。当时广雅书院的课程分经学、史学、性理之学、经济之学和词章之学。经学,以能通大义为文,不取琐细;史学,以贯通古今为主,不取空论;理学,以践履笃实为主,不取矫伪;文学,以翔实尔雅为主,不取浮靡。广雅书院虽然有志于创新,开创之初,大致仍未跳出传统的“经、史、子、集”四部。直到浙江义乌学者朱一新出任广雅书院第二任院长时,这种情况才得以改变。这对引导学生进一步了解西学,培养时务人才,起了很大的作用。汪公岩正是朱一新的高足,不仅旧学根底深厚,而且具有新学造诣。广雅书院除以《书目答问》、小学训诂作为基础之外,更重经世致用,即如何将训诂考据用于解读文献,文献又如何为当代所用,更见其已经开始纠正了江藩所说的重经轻史的风气。汪公岩从广雅书院毕业,浸淫其中,所受教育尤甚一般学子。
    1946年,王元化在上海写报纸短评文章惹出了一场官司,于是转而北上到国立北平铁道管理学院当讲师,教授大一、大二基础国文。他选了《文心雕龙》若干篇作为教材。对于一些传统学问和书籍,他自述:“我母亲叫我读,但我没有好好读。后来我请汪公岩老先生教我《文心雕龙》、《楚辞》、《文选》,他是教过宣统的,他涉及到的古书,我一窍不通。他讲,你不懂这些东西,中国文化没有法子懂。那么,这样我才转过头来,重新研究中国传统的东西。”“我向他问学时他已年逾七十,须发皓然,但精神矍铄。”“他不仅精通国学,而且于自然科学方面造诣极深,曾教授溥仪化学。当时父亲向他婉商,蒙他慨允。他授我《文心雕龙》、《楚辞》、《文选》等,使我终身受益。”(12)汪公岩比起任铭善来,旧学根底更加厚实,而其时王元化对于学习传统文化的要求更为迫切,因为他要研究的《文心雕龙》等古代文论经典著作,正需要深厚的国学根底来诠释。如果说当年的任铭善是给了青年王元化以国学基本常识的话,那么在汪公岩这里学到的已经是系统的朴学治学方法。直到六十年之后,王元化仍多次谈到汪公岩的国学给与他的教益。(13)
    2005年,85岁的王元化撰《说“伫中区”》一文。这篇以文字考据入手转而拈出文学理论的概念进行阐述的小文,是他不多的考释文字之一,同时也体现了王元化经常讲的将考据训诂用于实际解决问题的例证,是非常重要的。(14)
    该文始于对台湾徐复观批评钱钟书《管锥编》中笺释《文赋》的两句对文进行考释。徐复观说钱钟书将《文赋》中的首段“伫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连读为一句是错的,并且认为钱注中将意思解释为“在室中把书卷”也是错误的,并评论曰:“当时的书不是帛卷,就是简篇,很难拿在手上站着看。”为此,王元化考证“中区”一词中的“区”字,认为“区”释“屋”是可以成立的,并引了不少古训古释证明其义。但同时他又指出,“区”可以释为“屋”,并非所有的“区”都是“屋”的意思,而在这里,“中区”就不可以释为“屋中”,而是地理位置的区域的意思。钱注将两句并为一句,将“区”释为“屋”,就使原来易解的文句反而滞碍难通了。他引当时求学汪公岩的心得:“我在青少年时曾从公岩先生学此文,我觉得这段话是平易的、好懂的。‘伫中区以玄览’句,是说属文之道,首在对自然与人生的观察,以积累生活的经验。李善注谓‘中区’即‘区域之中’,乃是确解。只有立于区域之中,而不局囿于一隅,所见者才能全面,而不致陷于一偏。第二句‘颐情志于典坟’,这是属文之道第二个要旨。要写好文章,就必须钻研前人的典籍,从文化传统中培养自己的文学素养。”
    如此再回过头来看汪公岩所具有的背景,为王元化讲学的时间和意义就不一样了。王元化得到汪公岩的指点面授,对于中国传统学术开始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从研治方法上完全接受了传统朴学的考校古音古义之学,同时他又努力将这种方法用到他所进行的专业理论上去。当时的王元化已经认定了《文心雕龙》作为他的研究方向。其时,汪公岩教王元化读《文心雕龙》、《楚辞》,王元化回忆当时“讲《离骚》,全读古音,不看书,背诵如流”,以此可窥见汪公岩的小学根底。王元化从汪公岩那里得益匪浅。最重要的是,他的一生的学术奠基之作《文心雕龙讲疏》的治学方法和寻章摘句广为搜罗大量基本材料,就是在那个时候得到历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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