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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冬梅]族群标识与象征(2)


    这幅有披毡人物的壁画,也透露出一些有关彝族族源的信息。据凉山彝族民间现存的古籍《招魂经》、《指路经》记载,今天凉山彝族的祖先古候、曲涅两大氏族是在70多代以前(约西汉时期)从云南昭通一带迁徙过来的,这与壁画的出土地点相吻合。至于彝族更早的族源,学界一直存有多种说法,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北来氐羌说。林耀华先生在《凉山彝家的巨变》中也曾指出,由黑彝对牧畜的重视,猜测彝人原来为牧畜的民族。(1995:61)擀毡被视为是游牧民族的传统手工技艺,现在凉山彝族服饰中仍普遍保留了采用羊毛和羊皮的传统,并以此为贵。联系其崇羊、尚黑、贵左、父子连名、送灵归祖等习俗,以此推测出彝族先民与古羌部族存有很大关联。
    同许多古老的民族一样,彝族信仰万物有灵,有多种动物和植物图腾。服饰中体现的图腾信仰除隐寓于各种独特的纹饰外,往往表现为形体和色彩的异质重构。人类容易对宇宙间超自然的力量产生信仰,并惯常以类比的方式加以解释,依照现实物质的特征,如颜色、形状、质地等将其视为是有灵魂物质加以崇拜。戴平在《中国民族服饰文化研究》中说,彝族人身披瓦拉,头结英雄结(兹体),留天菩萨(俄体),蹲时的整体造型正好似葫芦的形状,认为这是彝族葫芦崇拜的折射。(1994:89)葫芦崇拜多是与生殖繁衍相联的,中国许多民族都有葫芦生人的传说,如彝、苗、布依、佤等民族都将葫芦视为祖先。(刘尧汉,2002:10)而据刘小幸女士在越西县申果庄村的田野调查,在凉山彝族“尼木出毕”(送祖灵)的仪式中,就有一个步骤是毕摩向后抛洒荞麦粉,身后的家族男丁就争相用披毡接住,接得越多则表示越兴旺。①荞麦粉象征祖灵的生殖能力,而用披毡作盛器,是否与披毡似葫芦象征母体有关,还是只是一个便捷的工具,其蕴义还有待进一步考证。这些都是学者的推测,但也不失为一种见解。也有人认为,彝族披衣展开的形状如展翅的雄鹰,在彝族舞蹈动作中,亦常有展开披毡或瓦拉模拟雄鹰的造型(如图10),这也与彝族崇拜鹰有关。彝人将鹰当成自己的图腾始祖,凉山彝族对鹰的崇拜存在于各种民间传说和宗教、民俗事象中,如彝族古代英雄支格阿尔传说就是鹰的儿子。此外,彝族披衣服饰外轮廓三角形的造型,也有大山的气魄,隐含了彝人对山的崇拜,崇尚博大与豪迈。凉山彝族的披衣服饰,同样反映出彝人尚黑、以黑为贵的传统习俗。如披毡和察尔瓦是以纯黑羊毛原色制成的为贵。再如所地方言区特别是布拖一带最为流行的羊皮大衣,最贵重的要全以纯黑色羊皮缝成,需主人选择5-7只纯黑良种羊定养、定期修剪,三年后方得皮制成,弥足珍贵。
    一方面,这种披衣至今仍是凉山彝族男女老幼常用的服饰,显示了它自身很强的实用性。厚实宽大的披毡和察尔瓦,可裹全身,也可做垫、盖,晴可遮日,雨可避水,日可作衣,夜可作被,就如同一间流动的毡屋,抗拒着高寒山区的雨雪风霜。但另一方面,这种披衣着装后包裹着的严实状态和同一地区一种服饰呈现出的多种款式,也折射出自给自足的农、林、牧自然经济和地理环境导致的山地文化特征和封闭性,形成整体认同前提下的若干群落式断裂,反映出凉山彝族社会重家支血亲的习俗。相互间服饰上的差异和本家支内部对传统的坚守,以及心理上的自我封闭,皆可视为对山地文化这种自然景观的无意识认同产物。
    从整体来看,民族服饰是作为一类人的装束而存在,有别于挂起来的衣服,因而带上了人的属性,烙上了群体的印记。在穿着者、衣服饰物和着装方式这三个服饰的基本因素中,任何一个因素的变化都会形成不同的着装态。因而同样是披衣,彝族的察尔瓦和纳西人的“披星戴月”、藏族人的披背风格迥异,这是装束的不同产生的差异。单独而言,凉山彝族每种款式的服饰都是一个谨严而精细的集合体,也遵循了服饰美学的法则,不同的披衣样式又与各地不同款式的彝族服饰呼应,构成协调的整体风貌。以女性服饰为例,依诺地区的镶有三层荷叶边的披毡与荷叶帽(彝称“俄尔”)(如图4)、圣乍地区饰花的察尔瓦与绣有精美挑花的头帕(彝称“俄发”)(如图5)、所地地区挺括厚实的坎肩与高顶圆盘帽(如图11)之间在形式上都是互相照应、相映成趣的。
    从日常劳动穿的简洁单层披毡到各地区各种特色形制的披衣,从简单的防护用具演变到节日盛装,都反映出这个爱美的民族于服饰的实用性之外对服饰审美性的追求:粗犷博大的同时也不乏阴柔秀美。凉山彝族奴隶社会博物馆收藏有一件由不同形状并刻有不同图案的金片和银片制作而成的金银披衣(如图12),可谓是彝族服饰奢华的极至,这件金银披衣并无太多实用性,只是用于主人节日盛装出行,显示其富有和地位。常装披衣的简洁大方与盛装披衣的豪奢华美,形成极端鲜明的对比,也是彝人独特的价值观和消费观的折射。
    四、彝族披衣服饰的超越性——恒久的标识
    综观中国民族服饰,特别是藏彝走廓诸民族,披衣服饰在其中占有重要位置,有着跨文化的属性。披毡和察尔瓦因其简洁的形制和实用便捷,超越了时间、地理、支系,至今仍是凉山彝族的基本服饰,也因其凝聚了民族的历史文化内含,具有了符号的属性,有着多重的意义所指,并且延伸向未来。
    今天的纺织和服装业几乎都已被现代的机器生产取代,凉山彝族用的察尔瓦和披毡因为加工工序复杂和需求量有限,主要还是靠传统工艺制造。同其他少数民族地区一样,凉山地区同样经历着“现代化”的变迁,在很多汉化程度较深的地区,很多年轻人平时已不穿传统彝族装而改穿汉装,只是多在外出时仍披上一件披毡或察尔瓦,一是出于实用的考虑,另外也是成为区别当地汉人的外在形象标识,这是经济发展、旅游开发、周边汉文化浸入等影响对彝族传统服饰的冲击。但是,我们也没有理由将民间传统锁定在某个静止的时间盒子中,族群间的交流与融合,使得区域文化必然经历各种各样的变迁,这是符合历史演变的。在受全球化影响和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当代中国,这种转变尤为明显。而此时,民族民间文化是任其消失还是自觉承传、更新,便是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是被动的改变,还是主动的求变,从当下的情况来看,凉山彝人选择了后者。以服饰为例,昭觉县从2004年起开始举办一年一度彝族服饰文化节,积极从理论研究和服饰设计实践探索彝族传统和现代服饰,2005年昭觉彝族服饰文化节中,一款荣获大奖的现代冬装便是以彝族披毡为设计创作原型(如图13)。在这里,披衣服饰也作为彝族服饰文化的传统基因被利用到了现代服饰的设计中,实现了传统与现代的嬗变。一种最为普通的服装样式将被继续演绎得多姿多彩,成为彝人恒久的标识。
    本文原刊于《民间文化论坛》2005年第6期,注释请参见纸媒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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