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皖籍史学家,中期有黄金,后期有吴士奇、刘振等,他们是明代史学史研究中的一个不容忽视的部分。本文拟对吴士奇的生平及其史学成就作一简述,以期引起方家的注意。 一 吴士奇的事迹,清官修《明史》中没有,惟地方志中有简略的记载。吴士奇,字无奇,号恒初,安徽歙县人。生卒年不详,为万历二十年(1592)进士,约生于嘉靖末隆庆初。初任宁化(今属福建)、归安(今浙江吴兴)知县,后升南京户部主事,管浦口仓,榷水西门。迁江西司郎中,"岁省度支十余万缗"①。出守江西吉安,"甚久,有异政,留心节义"②。转四川提学副使,"作《三箴五要训》,率俨正其教"③。历升湖广右布政使,任陕西左布政,未任,晋太常寺卿,以故人称"吴太常"。时魏忠贤气焰甚嚣,吴士奇不合,致仕归乡。崇祯初,地方政府曾屡次向朝廷推荐,吴拒绝出仕。考《副书》卷84《循良传》有"我久居田间,不复与闻中外事"一语,又考卷18《科选表》已至崇祯七年,则吴氏约终于崇祯中期。卒赠工部右侍郎。 从吴氏简略的履历来看,有两点是值得注意的:(一)他在官场上不很得意,一直滞留于地方官任上,所以《自述》诗有"结发请缨渐白头,一官十载愧宜休"④句。但他是一位很不错的地方官,"生平宦迹,莅郡县,佐度支,视学政,守藩辖,以清慎称职,乐育人材著声⑤。"(二)阅历较丰富,先后在福建、浙江、南京、江西、四川、湖广、北京任职,足迹几及半个中国。这一丰富的社会阅历,为他撰写《副书》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吴士奇平生著述,主要有九种,即《三祀志》一卷、《史裁》二十六卷、《考信编》二卷、《征信编》五卷、《绿滋馆稿》九卷、《楞严同》十卷、《皇明副书》百卷、《西青集》二十卷、《不多集》二十二卷、凡二百零三卷⑥。其中,前七种,吴氏卒后曾"呈予"⑦朝廷。四库馆臣对其诗文的评价是:"其文虽不能步趋归(有光)、唐(顺之),而文从字顺,尚不蹈王(世贞)、李(攀龙)赝古之习。惟韵语牵率颇甚。朱彝尊《静居志诗话》称其长于史学,诗特余艺,其殆然欤!⑧"这一论断是正确的。 从学术源委上说,吴士奇私淑王阳明⑨。故而他推崇阳明心学,称"文成之学,一扫支离,直指心体"⑩;"自王文成指良知,以开群蒙,而行始有真实,始有归宗,精一之旨,遂大阐明"(11);"要之,于身心为真得,于国家为实用"(12)。他批评晚明王学左派及东渐的西学,主张以良知之旨启人之知。"乃有托释氏以为高,而阴济其功利之私者,至并虚无之旨失之,而反为释所笑。厌宋儒之传注,而反取小说淫词,恣为批评颠倒,谬戾亦至化极。近又以穷海荒唐之言,流入中国,而厌常喜新之士,此倡彼和,如鸡声随客,一鸣皆鸡;其有不鸣者,关吏反以为不时矣。此皆不求诸心而未有以良知之旨启其知者也。(13)"正学不明,名教无主,要立名教,就得先明正学,这是吴士奇推崇的阳明心学的出发点。 二 正如朱彝尊所说,吴士奇长于史学。吴氏自己亦说:"余质驾而志迂,好观古今载籍自释。(14)"吴勉学亦称他"嗜书过余"(15)。他研读古今载籍的结果,是编辑了《史裁》和《参信编》两书。 《史裁》成于归安、南京任上。其"自序"作于万历三十年,吴勉学称"更六载而成"(16),则约始撰于万历二十四年左右。此书由吴士奇宗人、著名的出版家吴勉学刊刻于南京。今北京图书馆藏万历原刻本,凡十册,十行二十字。北大图书馆藏本凡二十册。上海图书馆残存一册。四库馆臣称:"是书节录史文,始自春秋,迄于宋元,杂采旧论,亦间以己意断之。既非编年,又非纪传,随意钞撮而已。(17)"这个评论是不恰当的。首先,《史裁》有一定体例,吴勉学称其体"大略于编年之中,仿纪传之体,使一人一事,自为本末,庶观者一览可得,而不必乎旁搜。(18)"其次,《史裁》不是"随意钞撮"而成,而是有一定的归指。《史裁》者,"效一割之用,以俟酌古通今者取裁"(19)之谓也。吴勉学称其"叙书之指"有三,(一)、"是编论事也,非论理也,故有名言緉緉而泛陈义理,如天人三策亦不载。"(二)、"取夫事之中权而有济于用者也,故有忠义凛如而一死无补,如荀息事亦不载。"(三)、"又权变而不拂于正者也,故有狙诈乱经,不可为训,如曹沫、聂政事亦不载。(20)"可见,它实际上是一部专门讲中国历史上权变事例的著作。 这部书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作者的经权思想。《史裁》通篇言经和权。"权不可以预设,圣人之所以重言权也。儒者泥其指而讹。汉以下人,皆不识权。夫权何可一日无也!经之须权也,蛇蚱而蜩翼;权之佑经也,宫商调而五味和也。经体而权用,经实而权虚。经如正兵,权如奇兵,奇正相生,如环无端。(21)"这里所谓的"经"、"权",是中国古代一对比较常见的术语。经指至当不移的道理,权即达变,亦即衡量是非轻重,以国事制宜。陈邦瞻称《史裁》:"其体主于纪事,其事多主遇变而能权,而其权又主依经而合道。(22)"这段话可以说既概括了《史裁》一书的宗旨,又概括了吴士奇对经权关系的认识。 《考信编》亦是一部史论著作,自春秋迄宋代,与《史裁》相辅而行。今有明刻清重印本。 三 吴士奇研究历史,重于当代,"留心国史"(23)。他"日博求国家典故"(24),广泛搜集史料,萃毕生心血,成《皇明副书》及其节本《征信编》两书。 《副书》是一部纪传体明史著作,以其"备正史财择"(25)而曰《副书》。"副书"的始作年月不可确考,但大致可推定在万历三十年以后。理由有三:(一)、万历三十年之前,他的精力主要集中在前代史的研读和《史裁》的撰作,不可能腾出精力来写《副书》。(二)、当时有一股私修明史热潮。万历二十年至二十五年,在陈于陛的倡议下,政府曾有过一次正史撰修活动。这次活动虽以失败告终,但影响很大。其后果之一,就是那些"山林草野之夫"慨国史之无成,纷纷"与天渠石禄诸人侵毫争长"(26),引国史为己任。吴士奇"未尝-与馆阁,采秘府之藏,膺纂修之任,乃能取有明二百余年之行事,为《副书》一百卷"(27),即是典型事例。(三)、还有一件事,对《副刊》的撰作有直接影响。万历三十四年,郧阳巡抚董纪贤受钱一本之托,捐俸倡议刊刻江西南城人邓元锡的遗稿《皇明书》。当时"吉郡守吴公暨九邑诸长令,咸输俸佐剞劂"(28)。考此吴公即吴士奇,吴士奇出资支持刊印《皇明书》这件事,不能不给他撰作《副书》有所启示。这从《副书》受《皇明书》影响的痕迹中得到验证。 阁老朱国祯佩服吴士奇"古雅"(29),看来吴氏确不简单。朱氏所撰《皇明史裁》,屡屡称引《副书》材料,说明起码到崇祯初年,《副书》已有钞本流传。今所见《副书》有及于崇祯七年者,则说明此书成后有所增补。全书成稿以后,以无力刊刻,藏于家。遗稿后为江都汪楫存贮(30)。康熙间,官修《明史》,其孙吴若诩曾将其部分著作送入史馆。《千顷堂书目》和《明志》都有著录。乾隆间修《四库全书》时,馆臣似未曾见到该书钞本,故《提要》和查禁书目皆不及此书。 《副书》原稿已不见,今国内唯上海图书馆有两部钞本存世。笔者曾粗略翻检过。其一为清初钞本,四十八册、九行二十字,上有西吴(即湖州)里人章愫朱笔圈点及识语几行。章愫生平不详。其二为近代传钞本,二十册,九行二十五字,工笔,字体漂亮。此为据清初本复钞者。近人谢国祯曾提到平湖葛氏藏钞本《副书》(31),现不知流落何处,疑即上图所藏清初钞本。 《征信编》是吴氏"节取《副书》之片羽"(32)而成,刊于万历后叶。"倘亦兴有所会,时无所忌,遂偶刊布之耳"(33)。今有清初重印本。 四 《副书》的特点,有以下三端: 首先是体例上"颇纯正"(34)。《副书》体分本纪、表、志、列传四部分。从其体例来说,受当时官私所修纪传体明史影响很大,但又有所不同。其不同是:本世分帝纪和后纪。帝纪自洪武迄隆庆,十三卷;皇后纪载马皇后等十九位皇后事迹,一卷。此为仿《皇明书》者。但《皇明书》帝纪称"帝典",后纪称"后妃内纪",兼及妃子,此为不同者。 表四卷。上图钞本《副书》目录稍乱。卷之十五为《帝号追崇》、《同姓诸王表序》,卷之十六为《公侯伯表总序》、《高帝功臣公侯伯表序》、《永乐以后功臣公侯伯表序》、《恩泽公侯伯表序》,卷之三十七为《阁臣表序》、《六部尚书总序》、《铨尚书表序》,卷之十八为《科选表序》、《逊国忠臣总序》。显系不当。此书实际上只有六表,即《同姓诸王表》、《公侯伯表》、《阁臣表》、《铨尚书表》、《科选表》、《逊国忠臣表》。从上列之表看,《副书》之表是损益《弇山堂别集》和《吾学编》而成。《逊国忠臣表》是吴氏"考《吾学编》及其它纪载,列其官爵、邑里、姓名(35)而成。表的体例亦仿《别集》,不用表格体,而用文字表述。 志凡九卷十目。《庶征志》专述休咎之征,有些类似《灾祥志》。"余所纪休咎之征,大都灾异多,祯祥少。以所谓祯祥者,或出于谐臣之献谀,未必实,而高皇帝又戒中外用以闻也。(36)"《效庙志》和《文庙志》述祭祀礼仪。《谥法志》,述谥法制度。《方域志》类《地理志》。"其地之夷险,民之情伪,桂文襄(萼)、罗文恭(玘)、胡庄肃(松)、郑端筒(晓)、邓元锡已详言之。谨复因时损益,稍加润色,俟省方者采焉。(37)"《边防志》专讲边防。《兵戎志》目录题此,而正文则题《兵制志》。《泉府志》类《货币志》或《钱法志》。《明官志》类《职官志》。从志目名称来看,有因有创,主要是损益官修纪传史志目而来。 关于列传,(一)、从总体上看,它是仿正史的。它有合传,有类传;类传之中,又有人传和民族传。(二)、类传又有两个特点:(1)划分细,全书多至十九目。有些是分割传统类目而成,如分《文苑传》为《文学传》和《艺苑传》,笃行分《笃行传》和《殊行传》。(2)术语稍偏。如改《儒林传》为《名理传》, 改《酷吏传》为《名法传》,改《方技传》为《医卜传》。后者或许有点道理,但前两者则就颇令人费解了。《副书》类传这一特点,明显是受《皇明书》影响所致。《皇明书》列传全为类传,凡十七目,亦有划分细、术语偏的特点。其中文学、笃行、货殖、外戚四目,直接为《副书》所采纳,惟《皇明书》类传全为人传,没有民族传,这点是不同的。 从以上对《副书》体例的考察中,我们不难发现,《副书》虽有因公私所修纪传史所定体例之处,但却能对它们进行改造,从而使之整齐划一,为我所用。朱彝尊称《副书》"较诸野史,颇纯正",此说是有一定道理的。 其次,《副书》有浓厚的劝惩思想。明人作史,重类传之作。这是因为,在理学思想的影响下,明人特别强调"史之为务,申以劝诫,树之风声。(38)"而类传的最大特点就是可以"标目寓劝惩",这正符合史家表达劝惩思想的需要。吴士奇《副书》立循良、笃行、殊行、艺苑、医卜、烈女、取节、义子、外戚九传,即表达其"劝"亦即立名教的思想。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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