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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小石]如何有道地进入民歌——泰国田野录音对中国的启示


    也许很多人对王洛宾寻找民歌的形象深有了解并将之演绎为传奇,杰拉德·德克(Gerald Dyck)正就是一位有类似气质的“寻找音乐的人”。
    1960年杰拉德从哥伦比亚大学的宗教音乐系毕业。1961年,他乘坐一艘远航船第一次来到泰国,原因是为了躲避朝鲜的兵役。在那个年代,美国的年轻人大多会参与风起云涌的民权运动。但是讽刺的是,美国历史上的这段民主里程却带有了太多的西方中心论的色彩——大多数美国人根本不理解没有汉堡和可乐的“民权”是什么。当他们还在享受第一世界的 “民权”时,杰拉德在第三世界开始的是他关于人性和音乐的思考。
    1961年的旅行让杰拉德爱上了泰国音乐。同时,60年代音乐人类学的大发展使杰拉德认为这是个可靠的工具,于是他回到加州大学开始学习音乐人类学,同时也学习录音技术。从1966年开始,他便开始了长达6年的对泰国北部的音乐文化的记录。在他6年中采集的150卷录音中,包括了泰国北部的地方戏曲表演、古典音乐,小乘佛教音乐,以及关于6 个山地民族(哈尼,瑶,克伦,苗,傈僳,拉祜)的音乐样本。在杰拉德记录的过程中,他所关注的不仅仅是音乐,而包括了音乐在仪式中的产生过程,乐器的制作过程,音乐的宗教性,以及音乐家的生活状况。
    坦率地说,杰拉德并不是一个典型的“音乐人类学家”,因为他并没有出书立著(同时他也否定这样的做法,因为那是美国的话语霸权的一部分)。但是杰拉德留下的录音成了现在的人们,尤其是泰国学者,重新审视现代化过程得与失的参照。同时,他的录音的经历也会让后来者检视自己的存在:我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去了解这些“未被开发的”文化的?我们是通过了解他们而为自己争名图利吗?这个问题,在当今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热门话题背景下,是每个参与相关工作的人必须要思考的。
    我在美国印第安纳大学的民间音乐资料馆做着一份转录音乐的工作,职责是将世界各地采集音乐的人的录音制作成C D。在这个过程中,我听到了杰拉德这数百卷泰国音乐的集锦,且在后来成为了他的好朋友,进而深入采访了他。
    杰拉德在60年代的工作对于今天非物质遗产热的中国而言,显然仍有着极强的启示性。
    乞丐和乐者
    “我希望我能为你祈祷,Gerry,在你放下你的麦克风的时候,我希望能说两句话。很多人看不起这些街头乞丐音乐家,认为他们不值得我们的注意;或者他们很脏很邪恶。但这并不是佛所教导我们的话。谢谢你所带给他们的尊重。”
    这个场景发生在1967年,在杰拉德的位于泰国清迈的家中,他的一位泰国朋友在赞扬他记录盲人音乐的行为。当时的杰拉德在清迈一所高中教英语、音乐和篮球。闲暇时间,会有一些盲人音乐家坐着三轮车来到这里。当地的车夫都知道,只要能带这些“盲人乞丐”来到他家,杰拉德会多给他们一些小费。
    杰拉德第一次遇到盲人音乐家是在清莱的一个市场,那是一个叫YokSongkram的乞丐,他在演奏一个四弦乐器,Sung(类似三弦)。另一个演奏Kaen(类似笙)叫做维奇安(Wichian)的盲艺人和他更有缘分,杰拉德在日记里写道:
    “通过一个朋友的引导,我们来到了市场去寻找一个会演奏Kaen的盲人,他叫维奇安。人们总传说他在市场里演奏着赶牛的歌曲来娱乐赶集的人们。果然,当我们听到这音乐的时候,它开始于一段模拟牛声的Kaen的演奏……里面也好像有模仿在山顶能听到的鸽子的叫声。随着这歌声,维奇安是在讲述放牛人的生活。”
    维奇安是杰拉德在6年泰国生活中的最重要的一个盲人乐者,不仅因为他在录音中留下了全部29个曲式,也因为维奇安的身世和他强烈的宗教色彩。维奇安出生即是盲童,从小被父母遗弃,由僧人抚养长大,由于他没有能力去从事一个职业,演奏Kaen就成为他终日所做的正经事。一天练8个小时琴技使得维奇安能很精确地在Kaen上模仿火车的声音,这灵感来自于他每天听到的从清迈开往莎拉批的蒸汽机车。
    在杰拉德找到维奇安的当天晚上,他们来到他在清迈的家里进行了一次录音。每次录音,杰拉德总让维奇安有足够的自由讲述关于音乐背后的故事。此后两年类似的录音共有12次,他们总是约好一个地点见面:通常,维奇安会从清迈北部的一个村子里来到LumYai赶集,从来没有爽约。
    维奇安会演奏29个Kaen的曲式,既包括了他自己的创作,也有来自缅甸和越南的曲目。维奇安始终拒绝表演任何泰国本地的流行音乐,因为他认为那些音乐“无聊且没有任何意义”。“只有启示着佛的音乐可以被Kaen演奏出来,流行歌曲唱的都是廉价的爱情。”
    有些朋友劝杰拉德不要在录音后收留维奇安在家里过夜,因为“他们不能信任,他们很多时候是贼。”但杰拉德还是很愿意在夜晚听听维奇安讲述他的故事,维奇安说:“Kaen就是佛祖送我的礼物……在来生希望我能有好的眼睛和好的耳朵。”
    在1971年的一次赶集中,杰拉德没有发现维奇安,一位熟悉维奇安的当地人告诉他,维奇安几个月前死于一起撞车事故:当他在街头演奏的时候,一辆卡车冲向了他,那可能是一个醉酒的司机。
    在杰拉德6年的田野工作里,共录制了11位盲人乐者的音乐,合计有40多个小时。这是我第一次在田野录音中发现有如此数量的盲人街头音乐。也许正如杰拉德所描述的,当一个“正经的”音乐人类学家开始走向这个特殊的群体的时候,人们不禁会问:“你录他们做什么,他们只是些乞丐和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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