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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卫荣谈藏学和“西藏热”(3)


    您曾经说过,西方对西藏有两种相反的传统,一种是妖魔化,一种是神话化。我们先谈谈妖魔化吧。拿您主编的这本新书《何谓密教》来说,密教在西方一开始是被情色化的。
    沈卫荣:应该说,“想象西藏”是一个在人类文明史上持续了很多世纪的有趣现象。大概是因为西藏地理上的不可及性和文化上的独特性,它给西藏以外的世界提供了无穷的想象和设计空间,所以,世上才会有那么多五花八门的西藏形象,一会将它妖魔化、一会又将它神话化。这种形象的变化与西藏本身没有关系,它折射出来的实际上是西方社会、文化和心灵的变化。当然,“想象西藏”并不是一个西方特有的现象,在汉族文化传统中同样如此。
    西方妖魔化西藏由来已久,其中一个最醒目的内容就是将西藏和藏传佛教情色化,从马可·波罗说西藏是在男女关系上最随便、最没有道德观的地方,到今人将疯僧根敦群培的《欲论》说成是藏传佛教的不二法门等等,无不如此。藏传佛教长期被人误解、歪曲,其中有涉性瑜伽的密教修习被无穷演绎,以至于将藏传佛教整体误解为一种性的宗教,把藏传佛教的修法看成是一种“淫戏”,或者“巫术”。这一方面引起了很多人对藏传佛教之正法地位的质疑,另一方面则激发了当下大量精神上失去依怙的善男信女的好奇心。不瞒你说,我主编这本《何谓密教》的本意是启蒙,它包括知识和学术两个层面的启蒙,既希望读者通过阅读这本书理解到底什么是密教,以破除对藏传密教的种种误解,也进而希望学者通过这本书知道我们该如何来研究密教。虽然这本书中收录了几篇专门揭露和批判西方人如何情色化藏传密教的文章,但它更是一部面向国内大众的书,国人对藏传密教的兴趣日益浓厚,而国内学界对密教的研究不但数量少,而且水准低,所以要借鉴西方密教研究的最新成果,来帮助我们了解近二百年来关于密教的定义、修习、象征符号和历史建构的诠释与争论,引导我们正确地理解和研究藏传密教。
    但无论如何,至少在当代,西方对西藏的“神话化”可以说是更为主流,比如著名的香格里拉传说。这可能也未必是政治原因?可能这种神话化也契合了西方的一些思潮,比如说反物质主义等等,借西藏酒杯,浇自身块垒。再往细里说就是,西藏是如何被“神话化”的?
    沈卫荣:你说得很对,神话化西藏无疑是目前西方社会的主流思潮,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最初也不是政治,相反是香格里拉化的西藏形象促成了西藏在今日地缘政治中十分特殊的地位。有关西方如何和为何将西藏神话化为香格里拉,我在我的一本小书《寻找香格里拉》(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中已经有了很多的叙述,这里就不再多说了。简单说来,西方人是将他们对一个失落了的美好过去的缅怀移情到了西藏,香格里拉 /西藏不过是后现代西方社会创造出来的一个乌托邦和精神超市。说到底,西方人对西藏也不过是叶公好龙式的喜爱,他们爱的是“似龙而非龙者也”,无非是要拿被他们神话化了的西藏作为认识自己的一个坐标,把它作为构建他们自己身份认同的一个参照和工具,所以,西方人神话化西藏真的就是如你所说的“借西藏酒杯,浇自身块垒”。
    我想再次强调的是,西方以神话化西藏为中心而形成的一套“西藏话语”具有极其强大的霸权力量,这不仅严重影响了当下国际政治中的“西藏问题”的定位和走向,而且也给国际藏学研究带来了深刻的影响和干扰。所谓“话语”,实际上不过是一套在对话交流中形成而被普遍认同的说法,然而当这些说法如此地深入人心之后,我们每个人的言语和行动便无一不受它们的制约和束缚。所以,当西方的这一套“西藏话语”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的共识时,即使是最好的藏学家、最好的语文学家,实际上也不得不屈就于这一套说法,甚至自觉不自觉地去迎合这套说法,很难摆脱这些既定说法对他们所从事的学术研究的规范和约束。学术研究的一个重要目的是要探索新知,但因为受这些话语霸权的制约,我们常常是在做一些要证实这些既定说法之不误的工作,这是很值得我们时刻警惕的一件事情。
    我记得您也说过,西方人观念中的西藏与现实、物质的西藏没什么关系,它是一个“精神化了的虚拟空间”,比如说好莱坞的一些明星本来就是对物质最渴求的一群人,却视藏传佛教为时髦事。您怎么看这种“时尚化”?这种“时尚”似乎也在“出口转内销”,国内的很多商人、明星群体对此趋之若鹜。
    沈卫荣:日前看到网络上有人总结中国当今养成“新土豪”的种种特点,其中居然有“从汉人变成藏人”和“从狐朋狗友变为活佛同门师兄妹”等等,可见在当下的中国,追随活佛、信仰藏传佛教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当今国人对西藏和藏传佛教之追捧的热烈程度完全可以媲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新时代”(New Age)运动中的欧美人。虽然在时间上两者相差了二三十年,但在形式上却很相像,都有很多名流,包括商人和明星,在其中推波助澜,也都把曾经是落后和愚昧的代名词的西藏一下子提升为世界上最后的一块净土,追捧藏传佛教成为一种来势迅猛、无法抵挡的新时尚。
    我觉得这种现象的出现并不见得一定就是“出口转内销”,不见得是国内的明星、大腕对几十年前的西方同行的刻意模仿,它反映出的更应该是这二十年来中国社会的飞速发展和变化给人们带来的对一个“精神化了的虚拟空间”的强烈的追求,从这种现象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当下我们这个时代之社会和文化中的一些热切的诉求和典型特征。一个香格里拉化了的西藏虽然都是精神产品,但它在东西方还是有不同诉求和不同的意义的,当今的西方人习惯于拿西藏说事,鼓吹的是智慧、慈悲、非暴力、环保、男女平等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理,而目前我们国内的西藏发烧友还多半爱拿西藏和藏传佛教当作心灵鸡汤来消受,说的多半只是与个人情感、生活方式相关的一些小资式的小问题,表达的是一种多少有点矫情、做作的小情调和小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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