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学者:200年法国汉学延续重文献学的传统(3)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05:11:58 《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 记者 张清俐 参加讨论
3严谨细致甄别一手古汉语文献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如何看待中国古典文献的叙事方式? 马修:希腊哲学是严格区分神话和逻辑的,但从中国古典文献阅读中,我们会发现中国人的思想不是这样,哲学思想和故事没有清晰的分界。神话是一种语言,是人与人之间或者人与神之间一种书写或口头沟通的方式。神话主要通过图像和情节来表现故事,在这样的叙事方式中,论证变得不再重要。此外,这种叙事关乎一种真理般的信仰,不需要提供任何证据。它自有证据,即来自于其言语的信力,这是有别于理性的一种形式,理性必须通过论证,比如哲学就是这样。 也许中国思想更多地认为哲学思想是建立在故事,而不是逻辑推理的基础上;只有“辩者”(辩证学家或诡辩者)明确做到了这一点,把逻辑讲得很清楚,但却被其他思想家认为是搞乱思想或者混淆词汇。不是中国哲学不懂逻辑(荀子和墨家很好地证明过,在作品中都使用了逻辑论证),只不过论证要建立在大师的权威(需要加上“子曰”)和连锁法之上(形式上要使用三段论的连锁推理)。当墨子使用这种理论之前,孔子、韩非子、公孙龙的作品也都有所体现。正因如此,思想家们都利用神话语言来传递他们的信息。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思想家都这样,只是与道家学派关系紧密的思想家会比其他学派的思想家做得更多些。我们从老子,尤其是庄子和列子的作品中可以窥见一斑。 《中国社会科学报》:请谈谈您的古汉语研究心得。 马修:研究古汉语促使我们重新审视自己语言的特点,哪些意思法语可以流畅地表达,哪些意思法语不能自如地表达,或者哪些是法语独有的表达,然后才能翻译给读者。 如果想追求高质量的汉学研究,一方面需要利用好一手资料,另一方面要加强读懂古汉语这项基本功。就像一位中国学者要研究法国古典文学,古法语对他来说就是一项基本功。法国汉学非常强调这种传统。我的老师谢和耐之所以被称为大家,是因为他古汉语研究的功夫在整个西方汉学界都是屈指可数的。研究神话或宗教,不仅有汉学家还有其他学科的学者,但汉学家研究的独特价值就在于第一手文献研究。这个基本功就是一遍一遍地看,一遍一遍地读,深入研究者的思想,多看、吃透、消化和吸收。此外,研究者还必须看从古至今对同一文本、同一句话、同一个字的不同版本的注释,然后以自己的判断,甄别恰当的注释,在不明白的地方进行标注。当我知道中国古代朱熹、王夫之这样的文豪都是这样做学问时,我就没有这么大的压力,大胆地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解读。当然也需要看现当代研究者的注释,因为其中有一些问题直到现当代才被人们读懂。整个过程意味着即使翻译和研究一本很薄的文献,都需要看很多书。比如我研究《山海经》,前后一共用了8年,写了两卷本的《关于〈山海经〉的古代中国神话学和人种学研究》。《楚辞》是比较薄的文本,也花了我2年时间。之所以需要投入这么多时间,是因为很多注释往往自相矛盾,做这一工作需要进行严谨细致的甄别。 《中国社会科学报》:您翻译了大量中国古典文献,您觉得这项翻译工作的难点在哪里? 马修:由于目标语言和源语言的结构特性不同,翻译的过程十分复杂。将古汉语译为现代法语,在这两门语言间架起桥梁不是易事,要在毫无共性的两个文化系统间架起桥梁更是难上加难,尤其是在联想和象征意义方面。汉译法存在两大难点——语言障碍和文化障碍。 法语属于印欧语系,汉语属于汉藏语系。这是两个完全不相通的语言世界。翻译古文时,最大的语言障碍是难以确定字的实际意思。古文的字义必须在具体句子中确定,这既是其词义丰富之处,也是一个语言的弱点(一字多义)。古汉语译为法语的最主要问题是字的定义。古汉语不重视词义的界定,而是根据具体语境进行理解。由希腊的传统方式延续而来的西方词典学和哲学则是在使用一个词前先对其进行定义。于是汉法翻译中,就出现了两种传统、两种方法相遇的问题,特别是在哲学文本的翻译中,西方哲学界往往不熟悉中国哲学的概念,需要我们明确定义后才能让法国读者正确理解中文文本。比如儒家的“仁”,道家的“道”,都很难用一词译一词的方式准确确定字词的意思。译者需要根据不同文本来遣词译句,必要时还应作注,这样既能尊重原文,又能让读者明白。同时,欧洲语言所具有的词性和时态变化在古汉语中是不存在的。因此,由古汉语本身特性所决定的原文不需要明确的主语和时态等成分,翻译成一门欧洲语言时都要补充上。 语言问题在哲学领域十分敏感,文化问题亦是如此,特别是在文学领域,文化问题尤为突出。翻译不仅仅是一个科学或审美问题,还是读者展开想象的基础。因为没有想象的文学作品是不存在的,这种赋予形象的手法,自《诗经》就有了,被称为“兴”。翻译时应当找出忠于原文的词,这个词既正确、科学,又富有表现力,能够唤起西方人的共鸣,但事情往往没这么简单。比如,月亮可能是中国诗歌中出现最多,且十分美好的,但在西方诗歌里基本上毫无意义,特别是在法语诗歌中,月亮不过是时间周期循环的代表,还会影响人们的心情。 可见古汉语翻译除技术和审美问题之外,更多要解决的是如何将一个世界的观念,关于人、神、存在的关系等,传递到另外一个世界,因为一个古汉语的词不是被定义的,而是被唤起和联想起的。 (感谢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卢梦雅对本次采访的帮助)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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