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湘认为，系统论、控制论、信息论本身的理论价值、史学研究课题都存在不同层次的区别，运用"三论"研究历史也应有层次之别。从"三论"本身来看，其理论价值可分为两个层次--哲学方法论的意义和一般科学方法的意义。"三论"本身不是哲学方法，而是一种横断科学方法。其中包含的哲学启示对于历史科学和一切科学研究有更深远更广泛的意义。在历史规律的探索中贯彻"三论"的哲学思想，较之直接引入"三论"的科学方法显然是更高层次的运用。作为现代科学方法，"三论"所包含的一些哲学精神，为我们运用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探索历史规律提供了许多新的启迪。就理论本身而言，直接引入一般科学方法是低一层次的运用。因而，他认为应在历史研究中更多地注意对系统方法哲学意义的引进和运用。（27）
四、历史研究中系统方法的内容
在这方面，有些作者作了初步的探索。
吴廷嘉根据历史科学的特点，认为系统方法中如下方法可以引进史学研究领域。第一是系统网络分析方法。这种分析方法使科研工作者把考察的重点放到事物的总体运动和交互作用方面，抓住历史运动最突出的特点。并且开辟出许多新的研究课题，使史学和史学与其他学科之间的交叉学科，得到相应的发展。第二是结构功能分析法。系统论认为，事物的结构（即部分的秩序）和功能（即过程的秩序）是互相对应的。数量和成分只是事物质的表征，结构则是事物内在的有机联系方式。结构不同，功能也不同。长期以来，我们对社会结构的研究很薄弱，如果把结构功能分析方法与历史方法进行有机的结合，可使我们对历史运动的研究深入到内部和深层。第三是层次分析法。系统论关于等级秩序的原理，揭示了事物内在联系的层次性与历史性，指出事物的发展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运用这个原理，有助于对历史事物的各种联系进行科学分析，而不是把这些联系等同或混同。历史运动的多重性、多面性、多线性和多向性，正是在层次分析中得到准确的统一说明。第四是中介分析法。历史运动是一种系统网络结构的运动，这个网络的纵横交叉点，就是各种联系得以实现的中间环节。自觉地把中介分析法引入历史学范畴，不仅丰富了史学方法，而且还使我们避免简单化的直线思维，更加辩证地认识研究对象。第五是模式分析法。系统论、控制论等提供了各种理论模式，并把数学方法引进社会科学领域，使我们有可能通过建立和分析模式的方法，来进行社会科学的研究，实现最优化的选择。当然社会历史运动纷繁复杂，并没有一种万应不变的模式可以随意套用，对此要特别注意。第六是无序有序过程分析法与开放式多元研究法。现代系统论的主要分支--耗散结构理论揭示了一个深刻原理，在一个远离平衡区域的开放体系中，这个体系的结构形成过程是从无序走向有序。在这个过程中，偶然性因素作用很大，可以因之而起组织结构的变化。这对历史研究有两点启示：其一，不但历史运动本身是个过程，而且历史规律的形成和发生作用，也有一个过程，因而不能把客观规律决定论曲解成客观规律预成论。其二，要重视对社会历史生活中各种偶然性的研究。历史运动是最高级运动形式，其随机性之大，为任何物质运动无法比拟。并且历史运动要通过人的主体活动来实现，这就为各种偶然因素提供了充分活动的余地。史学研究必须重视对偶然因素作用的研究，取消了它，在某种意义上说，就等于取消了对历史活动主体的研究。（28）
董进泉认为，历史研究应贯彻系统分析原则。为了揭示社会历史过程的系统性和整体性，必须把系统结构分析和系统历史分析结合起来。系统论认为，任何系统都是有结构的。所谓结构，就是构成系统的诸要素的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形式。因此，一定历史时期的社会结构，也就是构成该社会系统的诸要素的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形式。在历史研究中运用系统结构分析法，有助于确定一个国家在一定历史时期的社会性质及其特点；有助于说明一定历史过程的内在稳定性；还有助于防止简单地用线性因果联系来说明历史过程。系统历史分析法，要求从整体上把握社会系统的发展过程。从系统历史分析角度来看，历史发展首先表现为一定社会系统的形成过程；历史发展也表现为一定性质的社会系统本身的发展。历史研究中的系统分析，还应包括揭示一定社会系统同外部环境的相互关系。首先是社会系统活动和发展的自然环境；二是一定社会系统活动和发展的外部历史环境；最后是一定社会系统活动和发展的内部历史环境。（29）
赵吉惠认为，用系统方法研究历史，即是所谓的历史系统方法。其具体内容大致有五项：一是整体分析方法，二是层次分析方法，三是结构分析方法，四是环境分析方法，五是动态分析方法。（30）
陈广乾则认为，系统科学方法中的具体方法也会丰富历史研究的手段。如控制论中的反馈概念和反馈方法，有可能为历史研究的深化提供新的思考角度；耗散结构论和协同学揭示了事物无序走向有序的条件，揭示了事物有组织性和偶然性的重大作用。它们的基本原理有可能成为历史认识的新工具。（31）
五、历史研究中系统方法的作用及意义
一些主张在历史研究中运用系统方法的学者撰文提出，系统科学方法确实使人们在认识对象图景和思维方法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系统论的要素、层次、结构、功能、有序、无序、静态、动态、环境、模型等范畴使历史分析方法更具体化。信息、反馈等观念将使历史认识论的研究更具体、更精确。系统论的方法引入历史研究，可以改变寻求简单的线性因果关系的观念，重视从网络结构来研究历史现象的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重视将静态分析与动态分析结合起来，开始重视多学科、多侧面、多角度来分析历史现象，克服只注意上层人物、政治生活和道德评价的研究方法。他们深信系统方法在史学中的运用，会给历史研究以很大的推进。（32）具体说来，他们认为系统方法对历史研究的作用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一）引进系统方法可以加强历史科学中的整体研究。他们认为，系统方法能够克服历史研究中忽视整体研究的倾向，"整体不等于部分之和，是系统方法的基本思想之一。按照这种整体思想来理解，历史是一个具有复杂结构的整体，整体的属性主要不取决于构成整体的基本元素属性，而取决于各元素之间的组织和联系，或者说取决于整体的结构。各元素可能具有完全相反的属性，或者为了竞争，表现出各种可能的、随机的运动形态，而整体却具有明星的目的性和有序性。"（33）"系统方法则为历史的整体性研究开辟了新的途径，它首先着眼于整体的分割，而在分割中处处注意各部分的相关联系。按照系统的层级原理和各分系统、子系统的平行原理，正确分析各个子系统以及局部因素在整体中的作用。研究方法由'分析-综合'变成了'综合--分析--综合'的方法，避免了过分夸大或忽略某一局部作用的偏向以及孤立看待局部的偏向。对对于改变历史研究中宏观上的盲目和总体上的滞缓，有着特殊意义。"（34）
（二）引进系统方法可以大大加强历史研究中处理大数量史料的能力。这是由于系统方法吸收了数学中的概率论、博奕论、排队论等最新成果，这些都是处理大数量、不定量等复杂事件的有力工具。运用数学原则研究历史，要求给历史系统对象以严格的逻辑证明，或是把定量研究与定性研究结合起来，以弥补过去片面性的不足。历史学中引入系统方法，意味着利用数学手段把大量历史资料加以处理，可能还要吸收心理、生物、社会学等各种学科的最新成果，建立起历史现象的数量关系式，或称系统的数学模型。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只有在高度理论概括（定性的和定量的）的基础上，才能够在科学范畴中被认识和反映。而数学模型的建立，正是走向这一目标的重要途径。此外，还有学者进一步指出，系统方法在一般情况下，是把研究系统中的数量关系，归纳、抽象成为反映系统机制和性能数学模型加以研究。它与用普通分析方法描述出来的客体模型相比，固然要简单、粗糙一些。但是，由于它忽略掉其他不必要的部分，把人们需要的本质东西突出、暴露出来，因而更准确、明了、富于质感。这能促使人们把注意力从历史的"角落、"片断"转移到更常见的，整体性的问题上来。着力揭示历史的一般性规律，从而把历史研究引向深入。（35）
（三）系统方法还能够促进历史的多向研究。
这不仅表现在使史学单一因果链研究向复合因果链研究发展，还表现在史学由单向因果关系向双向因果关系发展。辩证法认为，因果关系是互相转化的。以往的历史研究，也重视因果的相互转化，但却一直把这种转化限定在时间和空间的条件下，在一定的时间或空间里，因就是因，果就是果，只有超出这一因果关系的时空，才会产生转化。把历史描绘为"原因→结果→新的原因"这样一个单向发展结构。从抽象的角度来说，这种表述是正确的。但从具体角度来说，这一表述往往只强调决定作用而忽视反作用，不能圆满解释历史中的循环、停滞、倒退或跳跃发展现象。而系统方法则把一定时空内的因果关系也看作是相互转化的，以"原因{K1D902.JPG}结果"双向结构研究历史，从而使史学符合客观史实，能更准确地从历史中抽象出客观规律。（36）
（四）系统方法有利于扭转过去不重现历史科学情报工作的倾向。系统方法是以信息技术为主要工具来处理系统的技术，信息化是系统方法的重要特征之一。系统方法对系统中的物质、能量、信息三者来说，主要抓住信息和依靠信息技术，有效地调度物质和能量的活动。我国历史科学的情报和信息工作是十分落后的。情报不灵、信息不通的状况正是历史科学落后的原因之一。因而，高度重视史学情报，建立情报系统，组织情报队伍，改善情报手段，改革情报方法，是开创历史学研究新局面十分重要的工作，也是改进闭塞的历史研究方法的一个必要途径，而系统方法引入历史研究领域，便扩大了这个途径。（37）
（五）还有的同志提出：系统方法在史学中的运用，有助于给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的发展提炼新的范畴，增添新的工具，以及推动国家对历史研究的规划管理实现科学化，等等。（38）
六、在历史研究中运用系统方法应注意的问题
赞成把系统方法引入历史研究的许多学者，还着重指出了在历史研究中正确运用系统方法应当注意的若干问题。
一是注意系统方法在历史研究中的范围和局限性，不要过分夸大系统方法的能力。
谢本书认为，自然科学一般方法对历史研究有适用的一面，如积累，处理材料和信息的简捷性，以及对历史的宏观研究与横向研究，具有启发性；但也有有限的一面，不能夸大其作用。如自然科学方法的精确性多属技术方面，而对于研究复杂的社会现象来说，则不能完全驾驭，或者束手无策。再说，它也不能代替人们认识的规律，其研究历史的能力是有限的。它在定量研究方面显示了很大优越性，但在定性方向却不能完全胜任。（39）
戚其章认为，要把自然科学运用于历史研究，必须根据历史科学的实际和特点，对其进行一番艰苦的探索和创造，然后才有可能使之成为可以应用的史学方法。即使现代自然科学方法经过改造，转化为可以应用的史学方法，它也不可能替代马克思主义史学方法。不仅如此，它在具体的应用上也必然有一定的局限性。这个方法可能有助于对阶级状况的定量分析，但决不能取阶级分析方法而代之。更何况绝对不可能用它从整体上和本质上来解释历史，以揭示历史的发展规律。（40）
杨国宜也认为，系统方法引入历史研究有一定的积极作用，但不能过分夸大。因为它虽然从一个方面揭示了客观世界的普遍联系，加深了对唯物辩证法的理解，但毕竟未能从总体上把握世界，还没有达到方法论的最高层次，即科学世界观和哲学方法论的高度。比如，离开了一切依条件、地点和时间为转移的历史观点，系统方法所得的结果便是一笔偶然现象的糊涂帐。系统方法可以把一个系统中各子系统之间的相互制约、相互作用的关系弄得比较明白，但大量不确定的历史现象很难定量，最后不得不求助于科学历史观，才能判明究竟谁是决定的因素或终极的原因。定量分析是系统方法的长处，但要求它作出定性的结论，就超出了它的能力。由此可见，对系统方法论不能期望太高，它只是有助于我们把握世界的一种手段和工具，不是包医百病的灵丹妙药。（41）
二是运用系统方法对历史进行定量研究时，必须注意一系列前提条件。
钱学森等指出，运用系统方法对历史进行定量研究，还需要注意解决以下问题。首先，找出描述社会行为的宏观变量，建立历史模型，其理论前提必须科学。否则，不论电子计算机所依据的数据及其运算过程多么准确，也不会得出科学的结论。其次，运用这种研究方法时，还必须考虑到历史科学的特点和性质。历史资料大量属于非数学性表征的一类，系统科学方法提供了从宏观上对社会行为作定量描述的可能，但鉴于历史科学的这种特殊性质，不能机械地把历史科学的定量研究理解成一个绝对的、凝固的数字或比值，这种理解不符合也不可圆满地表述历史运动的辩证特点。再次，这种研究方法建立在丰富的历史资料和数据基础上，史学工作者对资料和数据的搜集考订工作，是进行这种研究的科学前提。最后，这种研究方法虽然对历史科学定量化起着关键性作用，但它并不排斥其他的史学研究方法。相反，在确定历史模型时，需要综合运用现有的各种史学研究方法和手段。（42）
三是绝大多数学者都强调，在历史研究中运用系统方法必须在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指导下进行。
赞成将系统方法用入历史研究的学者，除极个别学者，如金观涛曾对唯物史观的指导作用表示怀疑以至反对（前文已述此处不赘），绝大多数学者都主张在唯物史观指导下运用系统方法研究历史。如1985年4 月上海"现代自然科学方法论与历史研究"讨论会上，"与会同志绝大多数认为，应当在唯物史观指导下运用以'三论'为代表的系统方法。"（43）
杨国宜认为，没有必要把系统方法论与唯物辩证法完全对立起来。系统方法论认为，系统是由许多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的要素组成的，具有一定功能的有机整体，就与唯物辩证法所说的任何事物现象都存在着普遍联系和互相制约的观点，是比较一致的。要使系统方法得到正确的运用获得最佳效果，必须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44）
王笛也认为，在历史研究中要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作用。用系统论观点研究历史，必须与历史科学的根本宗旨--认识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一致。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正是由于能够科学而又清晰地描述历史系统，把握历史系统的本质，所以才能正确地认识人类社会历史，发现社会历史运动的客观规律。系统论要求我们多层次、多要素、多环节、多侧面地说明事物，从而组成了纵横交叉的立体结构，使我们能尽量全面地认识历史，从而使我们的研究成果更符合历史唯物主义和唯物辩证法的原则。（45）
赵吉惠在《历史学方法论》中也提出，历史系统方法必须接受唯物史观的指导。尽管历史系统方法与历史唯物主义有许多内涵上的共同性，但作为史学方法论，历史系统方法的局限性就暴露了。它强调系统之间的平衡关系，而不能排列主次之序，不可能认识社会经济对历史的决定作用，更不可能认识社会历史过程运动中所表现的人的社会关系的本质，也就不可能揭示人类历史运动的客观规律性和本质。在历史唯物主义思想指导下，历史系统方法才可能站在更高的层次上发挥作用。
这方面的论述甚多，不再征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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