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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兆光]隔岸观澜:读东洋书杂记之三(2)


    三、武内义雄《中国思想史》
    此书原名《支那思想史》,为1936年5月岩波书店所出,我读的是1962年作为“岩波全书”第73种重新出版的新版。从思想史研究的角度看,此书虽然出版已七十年,但至今仍有值得一提的地方。
    第一,他在《叙说》中把中国思想史分为三期,关注的主要中心是在诸子、儒学、佛学、理学和考据学上。首先是上世期,从公元前552年孔子诞生到183年后汉灭亡的七百三十五年,其中,西汉景帝以前和武帝以后又分为两期,前期是“孔子诞生,老庄杨墨孟荀韩非等诸子各个出现,立一家言,甲论乙驳,各竞兰菊之美的诸子时代”(1页),后期是儒家尊崇而诸子衰息的“经学时代”,这是没有受到外来思想影响的时代。其次是中世期,自三国初(184)到唐玄宗(755)的时代,约五百七十年。前期经学延续着其势头,但支配性的思想却已经是老庄哲学,以老庄思想作儒家经典注释者很多,同时,印度佛教思想传入,刺激了道教形成,终于在后半期形成三教对立,三教中尤其深刻的哲学在佛教,当时第一流的思想家学者大多是佛教徒。最后是近世期,是从唐玄宗后的时代(756)到现在,差不多一千两百年,他分其为四段,一段是中唐到五代,是宋学的准备时代,二段是北宋初到南宋末约三百二十年是宋学的时代,第三段是元明即1280到1661年,大约三百八十年,元是过渡期,主要是明代,第四段是清代,考据学发达而思想淡薄。这一近世期主要是中国固有的儒教在中世的佛教哲学影响和借鉴下,自我改造构成新体系。
    第二,虽然他的书名为《中国思想史》,但是他在《叙说》的一开头第一句话就是“考虑中国哲学的变化,将它分为三期比较方便”,里面常常用到“哲学”这个词,所以在这里,“思想”与“哲学”常常是混杂的。一方面可以说,它们在武内义雄的心目中,并没有太明确的界限,一方面可以说,哲学,即精英的哲学还是他写思想史的重心所在。
    第三,它是详远略近的,上世部分占了161页(全书311页),而中世期不足50页,其中包括从儒教到老庄、从老庄到佛教、道教的成立、经学的统一、隋唐的佛教,每章不足10页,最后是一章《中世哲学的概观》,似乎过于简略。而近世期,原本是应该详细论述的,可是也只有100页,主要讨论的,只有周张二程的学术,春秋学——欧阳修与司马光,宋学的大成——朱子,宋学与佛教,宋学的别派——陆子,朱陆的门人,而明代居然只有一章《明学——陈白沙与王阳明》(约十五六页),清代也只有一章《清学的推移》(12页)。
    但是,古代部分却论述特别详细,例如武内义雄在孔子之后,专立第三章《孔门的二学派》叙述了孔子后学,其中居然包括了“孔门的诸子”、“曾子学派”和“子游学派”三节。(2003年9月25日)  
    四、佐伯富、羽田明、山田信夫,布目潮渢合编《东洋史》
    我一向爱看教材,包括国内早期如夏曾佑、钱穆诸书,后来如范文澜、翦伯赞等著,也关注台湾争论不休的高中中国史教材。闲的时候,也偶尔翻一翻国外尤其是各国历史教材,包括日本扶桑社出版的《东洋史》。其中,我特别关心的,其实是撰写的思想背景,因为历史教科书总是建构民族国家认同、想象历史传统谱系的最重要的工具,也是呈现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学术群体)历史知识和历史观念的标本。偶然看到此书,便很有兴趣,这是一部《东洋史》教科书,由东京法律文化社出版,1970年和1980年两次出版,作者都是大牌教授,应当体现日本学界主流的思路。
    值得看的是其总论部分。包括六节,一是亚洲的地理与历史世界(山田信夫撰),二是亚洲的民族与语言(同上人撰),三是东洋史的时代区分(布目潮渢撰),四是日本及中国东洋史学的发达(同上人撰),五是欧美东洋史学的发达(冈崎精郎撰),六是东洋史学的工具(大泽洋典撰)。应当说,这几节设计得相当有涵盖性,有关亚洲的空间、语言、民族、时间,以及研究史和工具,都面面俱到,作为入门很是有效。只是有些写法和背后的观念,颇值得琢磨,如其中第四部分,在介绍中国史学时,仅仅有《史记》、《汉书》等正史、《资治通鉴》等编年史和类书的简单介绍,全无现代中国史学的内容。相反,有关日本史学,却从黎明期即明治初的那珂通世、明治三十年以后之白鸟库吉、市村瓒次郎、桑原骘藏、林泰辅等东京学者、内藤湖南、羽田亨等京都学者,大正时代之各大学,昭和时期之各杂志,二战后等等,全面介绍其现代史学,显然有一种把中国历史学当作“古代”史料的观念。(2004年12月31日)
    五、小岛祐马所著两种
    小岛祐马《中国思想史》(创文社,东京,1968)是一部没有完成的思想史,只写到朱熹为止。前半部它是大体完整的先秦思想史,有趣的是,它把原始儒家思想为中心(二章),其他的各家都作为与原始儒家对立的思想(墨、农、道、法),作为第三章,然后,则又一次设立第四章《第二次的儒家思想》,包括易、五行、春秋。我理解他的意思是,这些是被儒家解释而成的儒家思想。这种处理方法,也有可以采取的地方。其中值得注意的是,其《序说:中国思想史の意义ならびにその研究资料》中说,“中国过去学问的主要对象,是人类社会生活,因此政治经济法律道德等社会性学问很重,即使是上升到形而上学的研究层面,其出发点也是不能脱离人类社会生活的,以下作为中国思想史叙述的,是在中国的,社会性学问的发达史”(5页)。他不同意用哲学来讨论古代中国的学问,他批评以前以中国哲学史为名的书,只是从中国思想中,找类似西洋哲学的东西,破坏了中国思想的整体性(6页)。
    又,小岛祐马《古代中国研究》(平凡社,东洋文库493,1988,1996)中,我所注意的是《分野说と古代中国人の信仰》(原为1934年《东方文化学院京都研究所开所纪念演讲》,载《东方学报》京都第六册,1936年2月)。他引用《周礼·春官·保章氏》及郑玄注、《史记·天官书》、《晋书·天文志》以及各种纬书的资料,认为讨论分野说必须与古代中国人的祖先的崇拜到天帝之崇拜,以及它和星辰信仰如郑玄所记载的五帝六天说之结合谈起,他引用了《左传》昭公九年郑子产关于高辛氏二子一主辰、一主参的话、昭公十七年送大辰之虚、陈大皋之虚、郑祝融之虚、卫颛顼之虚的记载和《国语·晋语》“实沉之虚,晋人是居”的记载,认为战国末到汉初是对古代各种信仰进行整理的时代,这个时代把五帝、五行、五方、十二月、十二纪等等整合起来,渐渐在《淮南子》、《史记》中形成了后来的十二次分野说。最后,小岛氏更批评了马伯乐在《古代支那》(La Chine Antique, PP619-620)、《先秦时代中国的西方文明影响》(东京演讲,载昭和四年八月《史学杂志》第四十编第八号)中关于中国分野说来自西方的说法,认为人类很多文明现象,不一定就是出自一源,有可能是一个个独立的社会的相似性现象。(2005年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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