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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学与民间文化研究:乔健先生访谈录(3)


    本刊记者:山西乐户调查应该说是一次成功的田野调查,我想请您谈一谈在这次调查中您使用了哪些方法,有哪些成功的经验?
    乔 健:我想第一个方法就是传统人类学的做法,从一开始就是做系谱。比如说我在访问你,我要问你的家世,做你的系谱。对乐户,我们原来希望把它追到明朝去,但是结果发现传统的系谱方法做不通,因为大部分乐户只能追记到四代甚至三代。但是有一个现象,我们发现,他们是阶级内婚的关系,我们改为横向地做。你娶了他家的女儿,他家又有姻亲关系,结果我们只要用三个系谱连在一起,就把那整个地区的乐户包括在里头,他们互相都有关联。这个倒是出乎我们的意料,我想在系谱的研究上也是一个突破,不是垂直的,比如说每个家里头都有族谱,就是往上走。我们是横向,形成一个姻亲网络。后来,刘铁梁先生的学生岳永逸做天桥的说唱艺人,他也是我的调查员之一,他就做那个师徒的系谱。说书的啦,说相声的啦,到了一个地方,要看你的师承,要盘道,你的师傅是谁,你师傅的师傅是什么人,说清楚了你是他们这个行内的人,你可以在那里说唱,说不清楚,你是冒牌的,就把你赶出去了。这种师承也可以做系谱。这是说我们调查的第一个方法是做系谱。
    第二个呢,当然是要做自传。你几个儿子,哪几个儿子还在做乐户,哪些已经不做了,你的夫人是不是乐户,你夫人的父亲是不是乐户,你的子女有没有娶乐户或嫁给乐户,他们出去表演的是什么等等。
    除系谱、自传之外,就是深度访谈。我们很仔细地列出一系列的问卷来,但不是拿给乐户去填,不像社会学一样填,这个叫做开放式的问卷,半结构的,不是全结构的。全结构的问卷做好了让你自己去填。这个问卷是拿在我手里头的,我就是按这个提纲问,这个问题问完了我再问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他可能有很多发挥,我就让他去发挥。有时候他越扯越远,扯到别的地方去了,我可以想办法拉回来。不过,应尽量地让他去扯,因为扯到的这个问题可能你原来没有想到,就尽量让他扯。当然,在去之前你要尽量查阅文献资料。我的一个合作者在这方面花的时间比较多,他大部分都是从一些史书上查一些宫廷乐户啊什么的,或者是“笔记”,关于乐户的一些传说,或者关于他们的一些故事。文献的资料当然要做一点,当然还要搜集一些,尽可能地搜集他们所保存的文献,这种文献大部分都比较有价值。比如乐户,雍正把他们解放以后,他们要生活,他自己做生意,这个时候他要有一个地盘,每一个乐户有一个地盘,他就在这个地盘里头做。这个地盘他们叫“衣饭”。“衣饭”这个词在《水浒传》里就有,或者叫做坡路。一个坡路是两三个村子,这两三个村子是我做的,别人不能够进来,进来的话那不得了。政府一直到民国时候都承认他这个地盘。这个衣饭可以继承,你有儿子,可以交给他,你有两个儿子,可以把你的衣饭分开,一人一半。到不得已的时候可以把这卖给另外一个乐户。还可以出租,我现在没有办法做了,我要用钱,那另外一个有办法的乐户他可去租,租十年二十年。这些出租有契约,我们收了不少契约,现在都放在山西大学华北文化研究中心里头。搜集的这些东西也是属于文献资料。
    本刊记者:您是一位田野作业经验丰富的人类学家,您认为做田野调查时最应该注意哪些问题?
    乔 健:我想不管你要去哪里,都要先查阅那个地方的有关文献资料。因为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你到任何地方都已经有人做过了,都可能有文献记录。对这些文献,你首先要搞清楚。搞清楚以后呢,你必须要有问题意识,就是在看了文献以后形成几个问题,而这些问题都需要一个假设性的答案。这些在你的研究计划里头都要有的。这些问题跟假设是你在那里做调查的一个指引,带着这些东西去田野,你不会浪费时间。否则,没有目的地去了以后什么都问,这里搜集一点那里搜集一点,结果回来以后你要的资料没有拿到。但问题是,你自己所形成的问题跟假设不见得对,你进去一看可能不是一回事情,那你就要重新组织。所以,一般讲进去后一个月甚至两个月,主要在测验你带去的问题跟假设对不对,对了,再深入地做。所以我觉着,最好一去至少呆个半年的时间。时间是很重要的,如果只是去几天又跑回来、去几天又跑回来,是不行的。
    其次是尽量地参与,有很多资料,可能是真正参与的时候才能搜集到的。比如我在美国做关于巫术的调查。巫术那种东西,你要正式问这个他不敢跟你讲的,因为那是犯忌的。他讲错了以后,真的会有人来整他,但聊天的时候他就聊了。我自己有体会。比如今天我想不出去了,在住处整理我的资料,他突然跑来了:“哎呀,我太太生病了,你能不能带我太太去医院?”你不能不带。去医院至少开车两小时,送到医院还要看她怎么样,一天的时间就花掉了。但这里头有一个好处,你带他走一边跟他聊天,他也觉得应该跟你聊,你正式访问时他不告诉你的,现在都告诉你了。关于巫术的资料,都是聊天的时候弄出来的。我们一般不太用录音机,因为你摆一个录音机就弄得他很紧张,他不太愿意录。现在的人可能不在乎,可在当时他们是很忌的,你把他声音录下来,他怕你对他的声音作怪,用巫术害他。你去跟他聊天,聊完天以后写详细的田野日记。一定要养成习惯,当天晚上一定要写,过两天再写就可能忘记了,一个人的记忆是有限的。所以你一定要记住,不要让人家知道你在做记录。
    本刊记者:您讲得很好,乔先生,对年轻的田野工作者,您还想提出哪些忠告?
    乔 健:我觉得田野工作是人类学的一个最基础的工作,没有做过田野你不能成为一个人类学家。而且这个是一辈子的事情。费老一直到他过世都在做,当然他身体不行,他可坐专列的火车,但到了地方他至少要把这些人请来,他还是要做。做田野是学术生命的一个延续,所以一定要做,不是做一次,而是要持续不断地去做,一旦进入这个领域,那田野工作你就没有办法放弃,那就是你的职业的一部分,所以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在做。
    本刊记者:谢谢您,乔先生,最后想请您对大陆的民间文化研究提几点建议好吗?
    乔 健:费老在他临终的时候念念不忘的是,叫大家一定要重视求知,我觉得现在对于年轻人来讲,田野工作还是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很少人愿意能够真正下到田野,并且至少要拿一年的时间在那里,这方面我希望得到改变,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我希望现在年轻的学者尽量阅读外文的原著,不要靠翻译。因为现在的翻译老实说大部分水准不好,都有不少错误,所以尽量阅读原文,而且要成篇地读才行,不要看那种别人的介绍,别人的介绍往往是断章取义。尤其是这种人文社会科学的著作,每一个名词都有它一些特别的意思,中文在翻译的时候往往随便翻译个字,如果你不读原来的词,你就不晓得它这个名字实际的意义在哪里。而且不单这个字本身,还有这个字原来的字源如何去追溯。所以我认为一定要读原文,读全篇,尽量不要依赖二手资料。
    第三点,就是多看一点真正的异文化。不能只看到中国,我们一定要了解一点其他文化。要提倡跨文化的比较研究。不只是开阔视野,还可以增加你解释的深度和宽度。
    (原载《民间文化论坛》2007年第2期,文中涉及的图表、公式、注释和参考文献等内容请参见纸媒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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