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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们和他们”到“我与你”:访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吕微(2)


        记者:这变化与学者们的争论有关系吗?这变化与“纯学术”的争论没有关系吗?
        吕微: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没有一门学科的学者像研究民间文学和民俗的学者那样始终把“民”作为这门学问的基本问题了。的确,离开了对象化之物,主体性似乎就是一个空无,我们只有通过主体特定的客体化活动及其对象之物来理解主体性。但这同时也反衬出主体性始终都将构成客体化的前提。没有一门学科像民俗学和民间文学学科这样直逼学科的主体性问题本身了,尽管我们是从“俗”和“文学”的角度逼向主体性的问题。这是民间文学和民俗学的运思传统,对于这个思想和知识传统,我们不敢轻言放弃。我们将殚精竭虑地去领会先行者的大智慧。我们相信,随着不断地以最直接的方式逼向主体性的提问方式,我们将对“何为民”的问题有更深刻的理解,并将最终有助于各种具体的社会问题的诊断和治理,因为这门学问尽管其表述的方法有时不免细碎,但始终以为社会提供“根本见解”为自己的神圣使命。
        记者:但是,这样的“根本见解”出自何处?尽管当年的胡适不断声称要泯灭“我们”与“他们”之间的界限,然而,他的“根本见解”最终却沦为“我们”的主体性独白。
        吕微:这正是问题的所在。民间文学与民俗学学科的所有成败都与这个“我们”的主体性息息相关。如果“我们”始终将那个“他们”作为“我们”主体性的客体化对象,尽管“我们”始终怀着“他-我”合一或“我-他”同一的良好愿望,那么,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们的所有成败都始于斯,也终于斯。因此,对于这个“我们和他们”的出发点,我们需要重新奠基。这个需要重新奠基的、可供选择的出发点就是:一个独断的主体性,还是一个交互的主体性。
        胡适的本意并非是要建构一个独断的立场,将“我们”与“他们”最终统统归结为“我们”,说明了胡适当初的良好愿望并且一度取得了成功。但是,“我们”与“他们”的命题已经注定了“我们”最终将拥有的居高临下地审视“他们”的权力,于是在“我们”和“他们”的关系模式中,“他们”还是沉默了,“他们”最后没有成为“我们”发言者中的一员。这就是说,在“我-他”的关系模式中,异己的“他者”将只能作为“自我”的对象之物存在,而对象最终只能是“自我”的投射。因此,所谓“他者”,所谓“自我”对于“他者”的“了解之同情”,也就只能是一种没有存在前提的学术乌托邦。
        但是,在“我-你”关系中的“你”或“你们”就不一样了。“我”永远不可能对“他”说:“你和我,都是我们。”因为,凡是在指称“他”的时候,“我”不是面对着“他”,而是面对着“你”,“我”永远是在面对着“你”的时候才能够说:“你和我,我们才是一伙儿!”“我们”的潜台词永远是:相对于“我”和“你”,“他”永远是“他”。“人之常情”的经验研究已经预设了任何对于“他者”、对于“异文化”的学术研究注定无法建构起主-客体之间实质性的、普遍性的“同情之了解”的交互关系———如果“我”对此没有清醒的意识———因为任何声称对异文化的研究都事先就已经安排好了“他”在“我”和“你”之外被言说的位置,尽管这时的“你”并没有出场,但“我”始终是对不在场的“你”说而不是对在场的“他”说。在对异文化“他者”的研究中,“他”没有被设定为“我”的听者,或者“我”没有被设定为“他”的听者,尽管“我”在强迫“他”回答我的问题。
        记者:即使在“我-你”关系的模式当中,“我”和“你”就一定能够相互理解而不会产生隔阂吗?
        吕微:是啊,即使是处在具体、同一的情况或语境中,由于站位的不同,“我”和“你”之间也会产生分歧,况且,并不是“我”和“你”永远都处于同一的、具体的情况语境。这就是说,在经验的层面,具体同一的情况语境也不可能绝对地保证“我”和“你”必定就天然是绝对的“我们”。现代学术企图从经验的层面开发出“自我”理解“他人”的通道,最后总是以失败告终。
        记者:那么,保证“我”和“你”作为“我们”的根本的基础或前提是什么呢?
        吕微:那一定是一个“我们”之间的共同之物。在“我”和“他”之间没有这个共同之物,但在“我”和“你”之间却有一个共同之物,这个共同之物就是一个对“我”和“你”来说共同的“陌生之物”。“我们”通过这个共同的“陌生之物”相互认同———这个说法极富深意,极富诱惑。
        “人们可以说是本原地以忘却自身的方式生活在一个共同的自身之中,他们从这种共同性中脱身出来之后才作为他人或者甚至作为他物而相互相遇”(黑尔德)。许多学者比如我们最熟悉的马克思也说过类似的话,愈往历史上溯,个体愈被束缚于一个更大的共同体(共同的自身)之中。个体从共同体脱身出来朝向个体主体性的生成完全是一个现代性的事件。但是,那个已经消失的、过去的“共同的自身”经验并未失去存在的意义,过去的共同的经验此刻已内化为每个个体主体的经验自我之中的先验自我,正是这个先验自我保证了经验自我之间的“我-你”关系,就此而言,为经验自我的“我-你”关系奠基的因而是一个先天之物而不是后天之物。正如马丁·布伯所说,作为先天之物的“我-你”关系是一个“原初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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