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郑樵讥评古人往往过当,但他不墨守陈规,以十二类部次群书,并广开诸略,以反映当时的文化成就,都体现了他的创新精神,而且在图书具体著录方面,也有不少很有价值的见解。过去的目录,或为“类书”,或为“类人”,前者即“以人类书”,著录时以书名为主,作者用小字系于书名之下;后者即“以书类人”,著录时以人为主,作者在书名之前,皆用大字书写。《新唐书·艺文志》即“以书类人”,郑樵批评说:“《唐志》以人置于书之上,而不著注,大有相妨。如管辰作《管辂传》三卷,《唐》省文,例去“作”字,则当曰《管辰管辂传》,是二人共传也;……又如李翰作《张巡姚訚传》三卷,当去“作”字,则当曰《李翰张巡姚訚传》,是三人共传也……”(《校雠略·不类书而类人论三篇》),郑樵针对《唐志》的弊病,提出图书著录必须“以人类书”为原则,就是以书名为主,复注作者于其下。这样做,可以避免《唐志》弄不清书名和作者造成的麻烦,这一原则无疑是正确的。 郑樵又指出,著录图书不要“见名不见书”,亦不要“看前不看后”地乱分类,他说:“《尉缭子》兵书也,班固以为诸子类,置于杂家,此之谓见名不见书。隋唐因之,至《崇文目》始入兵书类。颜师古作《刊谬正俗》,乃杂记经史,惟第一篇说《论语》,而《崇文目》以为《论语类》,此之谓看前不看后”。(《校雠略·见名不见书论二篇》),这一条说的是图书著录必须核实的原则,著录图书既不能顾名思义,亦不能草率行事,这一原则的实施可以保证著录少出错误。 编次不要失书,是郑樵对图书著录的又一意见,他说:“书之易亡,亦由校记之人失职故也。盖编次之时,失其名帙。名帙既失,书安得不亡?”(《校雠略·编次失书论五篇》)他举出《唐书·艺文志》“天文类”有星书,但没有日月风云气候之书,并提出质问,“岂有唐朝而无风云气候之书乎?编次之时失之矣!”又举《崇文总目》说,它倒是有风云气候书,却没有日月之书,“岂有宋朝而无日月之书乎?编次之时有失矣!”(同上)这一主张和前面的意见有关,但又不完全相同,因为编次要做到不失书,除认真、不草率行事外,还需要有一个总体观念和全局的认识,掌握了文化领域的诸方面,就可保证著录全面,不致遗落任何一个方面。 “编次必记亡书”,则是郑樵关于图书著录的一条特别重要的意见。而说它重要,并不在于这一点作为意见的提出,因为“古人编书皆记其亡阙,所以仲尼定《书》,逸篇具载。王俭作《七志》已,叉条刘氏《七略》及二汉《艺文志》、魏《中经簿》所阙之书为一志。……”(见《校雠略·编次必记亡书论三篇》)郑樵要求“编次必记亡书”的目的,不是仅仅备篇幅,而是为以后求书设地,“自唐以前,书籍之富者,为亡阙之书有所系,故可以本所系而求。所以,书或亡于前而备于后,不出于彼而出于此”(同上)。同时,“编次必记亡书”还可以全面地反映历史文献的面貌,更说明这一条意见的重要。 郑樵的《校雠略》虽然只有《秦不绝儒学论二篇》等二十一题,为文不过几千言,远非洋洋巨制,但却字字甘苦,每一题都是亲履目录学实践的经验总结,尤其是对文献的收辑,文献的分类,文献著录方面所提出的原则,往往发前人所未发,作为目录学和文献学方面的理论著作,它的功绩是显而易见的。 除《文艺略》之外,郑樵另撰《图谱略》,《金石略》,专门著录图谱和金石文字。有人推测郑樵单列这两略的原因是,《艺文略》难以容纳这两略的内容,其实不然,如《艺文略》的诸经和史部就收有图谱,并与《图谱略》互为出入,还有《艺文略》传记中的祥瑞,有《地动图》、《瑞应翎毛图》之类等等。另外,《艺文略》经部著录了一字石经《周易》一卷,三字石经《尚书古篆》三卷、今字石经郑玄《尚书》八卷等等,这都属金石的范围。所以可以认为,《艺文略》既便不能全部包容《图谱》、《金石》内容,至少也可以部分包容,可见郑樵列《图谱》、《金石》别有深意。 河出图,洛出书,自古图书并称。汉代任宏奉命校兵书,共校定兵书五十三家,其中就有图四十三卷。宋齐间,王俭作《七志》,亦设《图谱志》,因此,图谱单为一略,并不是郑樵的首创。况且所谓《图谱略》不过区区一卷,著录的图谱总共不足三百种,特别是其中的某些小类,如《孝经类》,仅《应瑞图》一种,《刑法类》只《五刑旁通图》一种,至于《论语类》,也不过有《井田义图》、《论语世谱》两种而已,其它类也多著录一两种。还有,元丰年间吕大防撰写了《韩文公集年谱》、《杜工部年谱》,已经把谱学引入了学术研究领域,谱学又以年谱这种形式而再度兴起,但是,对此《图谱略》并没有反映,那么郑樵列《图谱略》的用意又是什么呢? 郑樵十分强调图谱的作用,他甚至说:“若欲成天下之事业,未有无图谱而可行于世者。”(《通志·图谱略·原象》),还说:“以图谱之不传,则实学尽化为虚文矣。”(同上)郑樵这样说,不外乎为了证明“刘氏创意,总括群书,分为七略,只收书,不收图”的罪过,“上通于天”,这与他在学术上一贯深诋刘、班是一致的。 郑樵生活在两宋之际,靖康之变后,宋京城汴京成了金的南京,宋高宗避居杭州,更为临安,作为南部中国的都城。这种情况,不能不引起宋朝臣民的故国之思,如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正是这样的故国乔木之作,他追述了汴京的繁华。而郑樵在《图谱略》中,首先著录《宋朝宫阙图》、《汴京图》等,无疑也表达了他对故国的思念。高宗朝宋金战争频繁,具有军事价值的地形图显得十分重要,诚如郑樵所提出的:“非图无以明关要。”(《图谱略·明用》)其实,宋早就重视北方的地理形势,宋人出使辽、金,回朝之后,例奏“语录”,这种“语录”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叙里程,如《宣和乙巳许亢宗奉使燕云行程录》,即先叙里程,后叙见闻和应对。再如早期使金被扣留在金的洪皓,他在《松漠纪闻》中也叙述了从燕京到金初都城上京的里程,这些对里程的文字叙述,终究不如图来得直观、有效。《图谱略》著录有《大辽对境图》、《大金接境图》、《契丹地理图》、《西夏贺兰山图》,无庸置言,这些图都具有极重要的军事价值。 虽然,郑樵对图谱的重要性强调过当,但诸图是文字表达的重要辅助形式,则是客观事实。如某些器物的形状,不管文字描述如何细腻,也难以表达得十分清楚,而图则能较好地达到这一目的,如《考工记》,要是没有图,仅凭文字,确实很难看得明白。汉张衡制作的候风地动仪,文字只描写了它的外形,至于它内部的机械构造,则语焉不详,如果当时有图,其结果大概就不仅仅是只知道曾有过这样一个重大的科学发明了。郑樵重视图谱,在二十略中列《图谱略》,记述图谱,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他所记的图谱,分两大类,即“记有”、“记无”,而“记无”类的数量远远超过“记有”类,这样著录,既告诉人们历史上曾出现过的图谱,也提醒人们注意图谱的亡佚,这对于保存图谱是有积极意义的,这也体现郑樵在保存文献上的贡献。 金石学是宋代兴起、形成的一门学科。王国维说:“古器之出,盖无代而蔑有。隋唐以前,其出于郡国山川者虽颇见于史,然以识之者寡,而记之者复不详,故其文略存于今者,唯美阳、仲山父二鼎与秦权莽量而已。赵宋以后,古器物愈出,祕阁太常既多藏器,士大夫如刘原父,欧阳永叔辈亦复蒐罗古器,征求墨本;复有杨南仲辈为之考释,古文之学勃然中兴,伯时与叔复图而释之,政宣之间流风益煽,《籀史》所载著录金文之书至三十余家,南渡后诸家之书犹多不与焉,可谓盛矣。”(《宋代金文著录表序》)金石文献是一种特殊文献,也就是其本身带有文物价值的文献,郑樵十分重视这类文献,他以为,“方册者古人之言语,款识者古人之面貌”。(《金石略序》)他还说:“今之方册所传者,已经数千万传之后,其去亲承之道远矣。惟有金石,所以垂不朽,今列而为略,庶几式瞻之道犹存焉。且观晋人字画,可见晋人之风貌;观唐人书{K1D605.JPG},可见唐人之典则,此道后学安得而舍诸?”(同上)这里郑樵看重强调了具有文物价值的金石文献,有方册不可比拟的特点。 金石文献出现很早,但长期以来被人们忽视,直到宋朝才逐渐认识到这些文献的价值,并开始临摹、著录、考释、评论这类文献,而郑樵正是通过著录金石文献,客观地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金石学在宋代的发展状况。由于大部分金石文献同时又是文物,而艺文志只著录“书”,不著录书以外的文献,换言之,艺文志不会著录器物、碑刻或造像之类,所以说金石文献不是艺文志所能完全包容的,郑樵创立《金石略》,很好地解决了这一难题。《金石略》著录的金石文献年代顺序为三代、秦、汉、三国、晋、南北朝、隋、唐,由于唐的内容较多,先分上、中、下,后又按人分,如分高宗、欧阳询、颜真卿等。内容包括青铜器、钱币、石鼓、碑刻,其中以碑刻为多,对于青铜器和钱币的著录,只录器物和钱币的名称,而不著其上所镌刻的文字。而对于碑刻的著录,除著录其碑题目外,还多有小注,或注年代,或注地点,或注撰人、书人,值得注意的是不少碑刻下注“未详”,统观这些注,不难发现,它能反映出宋代对这些碑刻研究的概况。尽管郑樵没有具体研究某一金石文献,但他注意对当时金石文献的收集著录,对金石学的发展是有促进作用的。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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