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趋向随政治形势的变化而变化,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今吴兢《贞观政要》的序文、进书的《表》文的处处文字及其他记载,都可说明《贞观政要》是为唐玄宗等人编的。因此,我们认为,《贞观政要》成书于开元时,确切地说,是编于开元八年至十年之间。 我们之所以不采《玉海》的开元八九年之说,是因为我们认为王氏把张说为相时间一点作为确定《政要》成书时间有欠虑之处:观张说既于长安年间为张易之等人所诱引证魏元忠谋反(12),吴兢又是被魏元忠推荐入史馆的人(13),吴、魏之间必不会无感情在。以此可见吴兢对张说没有好感是显然的。开元十年,张说请求吴兢改《则天实录》中所记他诬证魏元忠事的文字,为吴兢所断然拒绝(14),即可作为证明。吴兢不给张说赏脸,其原因不仅仅在坚持“直书”传统,当亦有爱魏元忠的感情在。因此,吴兢在《政要》序言中不提张说,是可以想见的。再说写序言也没有必要将宰相全列在其中。源乾曜、张嘉贞为相都早于张说,而吴兢《政要》序言中所称的源、张不是《政要》成书时的源、张,所以,不列张说也是可以的。 二、《四库提要》之误 前文已证《贞观政要》成书在开元十年。此述《四库提要》之误。 《四库提要》卷五十一,史部杂史类,《贞观政要》: 其书在当时尝经表进,而不著年月。惟兢《自序》所称“侍中安阳公”者,乃张嘉贞。考《元(玄)宗本纪》乾曜为侍中、嘉贞为中书令,皆在开元八年,则兢成此书,又在八年以后矣。书中所记太宗事迹,以《唐书》、《通鉴》参考,亦颇见牴牾。如新、旧《唐书》载太宗作《威凤赋》赐长孙无忌,而此作赐房元(玄)龄;《通鉴》载张蕴古以救李好德被诛,而此谓其与囚戏博,漏泄帝旨,事状迥异;又《通鉴》载皇甫德参上书,赐帛二十四匹,拜监察御史,而此但作赐帛二十段;又《通鉴》载宗室诸王降封,由封德彝之奏,贞观初放宫人,由李百药之奏,而此则谓出于太宗独断,俱小有异同。史称兢叙事简核,号良史,而晚节稍疏牾。此书盖出其耄年之笔,故不能尽免渗漏。 可见,《四库提要》先承《玉海》考证,说《政要》成书于“(开元)八年以后”,这是否包括“开元八年”本身?从上下文看是包括了。但是,《四库提要》编者并没有肯定《玉海》的考证正确,只是把这考证作为成书时间的上限。又根据《贞观政要》中有些史实与《唐书》、《通鉴》所记相“牴牾”及史称吴兢叙事晚节稍疏牾的记载,谓《贞观政要》出于“耄年之笔”。《盐铁论·孝养》:“七十曰耄”。《诗·板》:“匪我言耄”。毛《传》:“八十曰耄”。《礼记·曲礼》:“八十、九十曰耄”。章太炎说,九十岁才能称为“耄”(15)。我们即使以七十岁称为“耄”这一说为准,也可知《贞观政要》的成书时间也在开元后期或开元天宝之际了(16)。因为吴兢天宝八载(749年)卒,年八十余,开元后期或开元、天宝之际的吴兢是有七十余岁的。但这与我们上文所考的《政要》成书时间相差甚远。 也许有人会问:《四库提要》编者所说的“耄年”会不会只是一般的泛指老年呢?我们的回答是:即使如此,他们也是错的:开元八年,吴兢已是五十余岁,《提要》编者未将这年龄算作“耄年”。可见,所谓泛指只有六十余岁这一年龄才有可能了。但与吴兢的六十余岁相对应的时间已是开元十七(729年)前后了, 从我们上文的考证看,《政要》是不可能成于此时的。 《四库提要》编者错在何处呢?我们认为,他们的错误除了没有注意《政要》序言中“爰命不才,备加甄录”这十分重要的话以外,就以其本身的论述结论看,也是错误的: 第一,一本书中有些史实疏误,任何大史家都难以尽免。《政要》编得十分得体,其中就算有些史实疏误,也只可看作小疵。 第二,《四库提要》编者所举《政要》“牴牾”几条,是从戈直注中摘出,可信与否的标准又是《唐书》及《通鉴》。凡是《政要》与《唐书》及《通鉴》不同处,编者的倾向性就在《唐书》及《通鉴》一面,须知《政要》编在《唐书》及《通鉴》以前,又是出自著名史家之手,可信程度不次于《唐书》及《通鉴》。 第三,《四库提要》的编者在立论上又是较为武断的:关于太宗作《威凤赋》到底是赐房玄龄还是赐长孙无忌,戈直说“未详孰是”,但到了《四库提要》编者口中,其倾向性就在《政要》误了;《政要》记张蕴古事比《通鉴》详细,正可补《通鉴》之不足:所谓“戏博”当是张蕴古为救李好德而与后者往来被人劾奏之词,其本身确有其事与否,可不细较,但可借以窥探当时的情形,决不是无中生有:《政要》不记皇甫德参拜监察御史事,这或许可算作《四库提要》编者所指的“渗漏”中的“漏”,但拜职在赐帛之后,其相隔时间到底有多久,今不知,《政要》略之,也无可大加苛责:《政要》记宗室诸王降封及贞观初放宫人,因为不是在《纳谏》篇中,为了突出太宗,完全可以不记太宗言语所从出的因由,因而完全可以不记封、李之奏,这与“漏”根本不同。 第四,《四库提要》谓史载吴兢叙事晚节稍疏牾,考其语乃承袭自《新唐书·吴兢传》,而《新唐书·吴兢传》又是承袭自《旧唐书·吴兢传》。《旧唐书·吴兢传》谓吴兢“末年(著书叙事)伤于太简”,《新唐书·吴兢传》的所谓“晚节稍疏牾”也是指“时人病其太简”,与《四库提要》的所谓史实“牴牾”不同。且《新唐书·吴兢传》所说的叙事疏牾的书当是指吴兢所撰齐、梁、周、陈、隋五史及《唐史》八十余卷而言。这些书在当时就为时人所称病《贞观政要》如果是为时人所称病的书,就不会产生那样大的影响,得到文宗、宣宗等人的重视(17),后代又有仿作,形成“政要”体一类的新书了。可见“晚节稍疏牾”不能附会到《贞观政要》上,尤其不能用来说明《贞观政要》的成书时间。再说《四库提要》编者以史实牴牾一点来说明《政要》的成书时间,这近于孤证,这种做法本身就是很危险的。他们不去细求《政要》序文、进书《表》文等材料中的内证,这是研究失于浅泛的表现。 注释: ①《玉海》,江苏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联合出版(1987年第一版)。该本以文渊阁《四库全书》钞本为底本,并校以元明诸本及原引诸书。是一个较为完备的本子。可见其中文字可以信从。 ②按:据新、旧《唐书·玄宗本纪》、《旧唐书》乾曜本传及《通鉴》, 乾曜罢侍中在开元十七年。此《玉海》误。 ③《表》文见《全唐文》卷298。 ④《通鉴》卷211开元四年二月。 ⑤⑥《旧唐书》卷99。 ⑦⑧《旧唐书》卷98。 ⑨⑩(13)《新唐书》卷132。 (11)参拙文《新、旧唐书〈吴兢传〉史实辨证》,刊《贵州师大学报》1989年第4期。 (12)《旧唐书》卷92。 (14)《通鉴》卷215。 (15)《章太炎全集》第一卷。 (16)按:今人瞿林东同志即持此说,他可能受《四库提要》影响。瞿文《吴兢与〈贞观政要〉--纪念吴兢逝世一千二百三十周年》,刊《河南师大学报》1979年第6期。 (17)见《新唐书》卷97。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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