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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永仙]传承傣族诗歌的女人们


    内容摘要:少数民族文化的繁荣发展,是离不开女性的。其中,口头传统文化更是如此。傣族以其浩瀚的诗歌著称,有自己的诗歌传承人。在现代化的潮流冲击下,各地傣族的诗歌发展情况是怎么样的?无论是在有文字的傣族地区,还是没有文字的红河流域的傣族地区,诗歌的传承方式正在发生着改变。通过田野调查,发现女性在传承和发展诗歌方面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本文以德宏的傣剧演员和戏师,西双版纳的女歌手“章哈”、新平花腰傣的巫婆“雅嫫”为代表,介绍了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傣族女性,她们在村落生活中对诗歌的不舍不弃,并取代男性,成为传承传统文化的主角。
    关键字:傣族、诗歌、女性传承人
    

    解放初期,中国对少数民族的历史文化展开了摸底式的全面调查。从那时起,傣族就以她数量众多,内容丰富的诗歌而闻名。诸如《兰嘎西贺》、《孔雀公主》、《千瓣莲花》、《粘响》、《厘俸》、《娥并与桑洛》等优美的叙事诗一一出版面世,一度惊动学界,引来关注和赞叹。新时代的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即使位处西南边陲的傣族也深受影响,傣族的诗歌如今又是怎样的发展状态呢?
    从2006年起,笔者开始关注傣族民间诗歌的发展和传承情况,多次前往德宏州、西双版纳州、文山州马关县、玉溪市新平县、腾冲荷花乡和其他地区对傣族各支系进行实地考察,从中认识到傣族女性在诗歌,特别是在口头诗歌的传承和发展上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在下文中,笔者分别以德宏、西双版纳和新平三地的傣族妇女为例,来认识傣族女性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演绎和传承傣族诗歌的。
    一、戏台上演绎人生的德宏傣家女子
    傣戏是集文学、音乐和舞蹈为一体的综合性表演艺术,跟叙事诗一样,深受傣族人民的喜爱。人们把喜闻乐见的叙事诗改编成傣戏,以舞台演绎的方式来传承诗歌。根据史料,德宏州盈江县新城乡是傣戏的发源地,其附近的旧城、盏西、支那等乡镇也盛行傣戏演出。在盏西坝子的十几个傣族自然村,大部分都有自己的傣戏班子,绝大多数的演员是中老年妇女。傣戏对她们来说,是劳作之余的学习和娱乐。
    在笔者的童年记忆中,村里佛寺前的那片开阔场地就是一个戏台。那时的演员一律是男性,戏中的女角也是男扮女装。当夜幕降临,全村男女老少闹哄哄的围拢在佛寺前看戏。演员穿着古朴的戏服,背上插着彩旗,走几步又停下来或说或唱,简单的手势和看不太清的表情。只记得那暗黄的灯光下,四周晃动的人影和乐在其中的观众面孔……再次看傣戏,已经是二十多年后的事。戏台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演员几乎都是女性,男人只是在舞台一侧负责敲锣打鼓和拉二胡。观众也发生了变化,只有老人们还看得有滋有味,旁边跑动着玩耍热闹的孩童,其他年轻人和中年人已经被电视、电脑或电话给“俘虏”了。由于生活水平有了提高,各个村子都集资置办了新的乐器和戏服。但在内容上,人们还在演传统的戏目,例如《十二马》、《爷爷犁田,奶奶送饭》[①],也有改编自叙事诗的戏目,例如《阿銮弓关》、《朗忒罕》[②]、《娥并与桑洛》等,还有从外传来的故事,例如《西游记》、《唐王游地府》、《目连救母》、《岳飞传》、《梁山伯与祝英台》等等。除了这些传统的戏目,人们也响应时事编写了一些新戏。例如,盏西镇的线帕村妇女常演的是禁毒防艾的新戏《瘾君子回家》,芒冷村妇女演的则是反对封建包办婚姻的《二么挂灯笼》。下表是笔者2006年至2011年多次调查所了解到的五个村子的戏班情况,可作参考资料。从中可见,女性代替男性戏台上的角色,已经成为了一种历史事实。
    傣寨戏班 曾经演过的戏目[③] 戏班人数 演员情况说明 戏师情况
    盏西镇芒冷村老年戏班 《十二马》、《陶禾生》、《唐王游地府》、《阿銮弓关》、《罗苏九国》、《陈云舍子》、《梁山伯与祝英台》等 14人 演员全部是女性,有3个男性 负责敲锣打鼓, 雷咩惠,女,70多岁
    盏西镇遮坎村中年人戏班 《爷爷犁田,奶奶送饭》、《天仙配》、《西游记》、《岳飞元帅》、《陈铁钢》等 约10人 有3个男性,3女性演员,主唱是女性。另有4人负责敲锣打鼓 金明礼,男,70多岁
    村练寨戏班[④] 《楚天王》、《阿銮弓关》、《娥并与桑洛》等 约6人 演员全部是女性 龚小回,女40岁
    芒章乡线帕村戏班 《木莲救母》、《阿銮弓关》、《陶禾生》、《瘾君子回家》 8人 演员全部是女性,另有2个男子为她们拉二胡 李明亮,男,约50岁
    支那乡芒海 《爷爷犁田,奶奶送饭》、《朗忒罕》、《阿銮弓关》、《冒弄养》、《帕芒鸾》、《相勐》 9人 4名女性,5名男性,其中4名女性主唱,2名男性主唱,其余男性只能演 向氏,男性,约60多岁
    德宏傣族民众喜爱诗歌和戏剧,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下,村里常出现优秀的女性,她们写诗,改编剧本,成为民族文化不折不扣的传承人,也是当下驱动傣族诗歌发展的先锋。笔者出生的练寨就有一个出色的女子,她名叫龚小回,如今40来岁。她年轻的时候是村里远近有名的歌者,有一副好嗓子。她可以随口唱出德宏各地傣族不同的40多种歌调。例如,情歌调的“哈秀”,歌唱十二月节气的“哈麻西双”,婚礼上的祝福歌调“哈金会”,瑞丽市傣族歌唱家乡和赞美自然的山歌调“哈同卯”,盈江县傣族的山歌调“哈勐腊”等等。全村人都知道她能歌善舞,还能讲故事。龚小回曾给笔者讲过50多首故事,有古老的神话和传说,各类阿銮故事[⑤],动物故事和笑话等等,腹藏故事如此多的女性是罕有的。她小时侯从兄长那里学习了傣文,所以只要有文本,就能为大伙吟诵各种叙事诗和演唱傣戏剧本。她组织村妇女出演《娥并与桑洛》,到别村演出献技。芒冷村的雷咩惠是一个难得的女戏师。她如今70来岁,日常劳作之余,晚间就召集村妇来家里,教她们学习傣文和唱古戏。就在2011年的“三八妇女节”,笔者还参观了她们自编自演的《二么挂灯笼》。穿上节日盛装的村妇们在戏台上自信地唱着歌,雷咩惠则坐在她们身后,手拿剧本给演员们提词。当笔者询问谁是她的师傅时,她指向一位86岁的老妇,她如今是本村的巫婆,负责各种神鬼祭诵,可她以前却是一个很有名的歌手。戏台左侧有三位男子在敲锣打鼓,照顾着扩音器等设备。台下坐着一排排的观众都是女性。每当唱完一段,她们就鼓掌致意。新城村的龚晓娣也是一个优秀的女子。她从小听着父亲诵读傣文诗歌长大,学习了老、新傣文,耳濡目染了父亲的诗歌创作。老人死后,她就继承了大批的傣文经典。她喜欢阿銮故事,并改编《阿銮混盖》、《阿銮术帕利》、《阿銮三金叶》、《屯勐相兑》、《二么奈咪》[⑥]等,常常被其他村民请去做戏师。与龚小回、雷咩惠、龚晓娣一样出色的傣族女子并不罕见,在此不再一一例举。
    不过,像她们一样掌握文字的傣族妇女毕竟是在少数,更多唱戏的妇女是凭借记忆力。2011年3月,笔者前往支那乡芒海村考察,在这里看到了村民在演古老的傣戏《爷爷犁田,奶奶送饭》。没想到的是,他们每晚到不同的村民家里演同样的戏,目的是为该住户驱邪求福!笔者看到,该戏班共九名演员,一律是40岁以上,而女性占了一半。演完《爷爷犁田,奶奶送饭》,将邪恶“犁”出家门后,他们又演了《冒弄养》,这是一场古老情歌的对唱戏。讲的故事是有三位姑娘到山林里采集野菜,邻村一位英俊小生被姑娘们的美貌吸引,于是前来对歌求爱。只见三个女演员共聚在一把黑伞下,向前走三步又停下来唱歌,如此反复。有两位男演员在她们旁边绕着圈走,他们扮演的是本村男青年在“守护”自己村的姑娘,以免“肥水流了外人田”。演戏几乎没有什么道具,演员的动作也很简单,对唱的情歌曲调更是单一不变,夜晚的灯光下看不起演员的表情。看来,重要的是所唱的内容,而不是形式。四周坐满的观众都是老人,她们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妙处呵呵大笑。笔者看到,男演员手里拿着戏本唱,而这三个女演员完全靠记忆唱了上百句的情歌。旁边有一位戏师,手拿着戏本时而给她们提个词头儿……
    傣族女性不仅在戏台上顶替了男性,唱响傣族的诗歌,演绎动人的故事,在其他人生舞台上她们也传承和发展着傣族诗歌。一年四季,逢年过节,傣族女人总是穿上节日盛装,用歌声祝福彼此,赞美生活。例如,如果一个村子举办“摆帕腊”(迎迓佛像庆典),或举办“摆广母”(拜供佛塔庆典),其他村子肯定盛装前来祝贺,送来贺礼。届时彼方敲锣打鼓,唱歌祝福,我方就要还礼对唱,你唱罢我上场,彼此考验一番歌技。又或逢泼水节,傣族妇女上山采花时,总要放开嗓子唱唱山歌,表达节日的喜悦之情。暂且不提德宏歌舞团那些专业的歌手,傣族民间确实有很多这样的女性。例如,新城乡芒弄村的寸小来、金小顺都是小有名气的民间女歌手。在盈江县、梁河县、腾冲县各地的各种节庆场合中,都能看到她们自信的身影,听到她们悠扬嘹亮的歌声。傣族民众非常喜爱这些民间歌手,村里的广播放的是她们的歌,集市上那些粗制滥造的傣歌光碟也被民众围着抢购。
    德宏傣族年轻人崇尚城市生活,倾向于外出打工,农村里留守的是老少妇孺,传统也面临着代代传承的历史挑战。在这个社会背景下,女性的社会责任和历史意义更显得及其重要。可以说,是女人们的信仰和情感温暖着村寨,是她们五彩缤纷的盛装点亮了村寨,也只有她们的歌舞欢庆才能唤醒村寨的生机。总之,正是她们对传统的不舍不弃,促使傣族的文化和诗歌在时代浪潮冲击下得以延续,由于她们的文化情趣和精神追求,傣族诗歌在21世纪的今天还能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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