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简要为主"的叙事标准
自古以来，撰史有载言与记事之说。古法言、事分职。《尚书》载言，《春秋》记事，左丘明为书，不遵古法，言之与事，同在传中，且言事相兼，烦省合理，深受世人喜爱。其后，史书言、事或分或合，终以事为主。因此，如何叙事，便成了史传文写作方法上的一个突出问题。刘知几从实录直书的原则出发，进一步提出了叙事"以简要为主"的标准。他说，"夫国史之美者，以叙事为工；而叙事之工者，以简要为主"（《叙事》）。
所谓"简要"，并非一味求简。"简"和"要"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二者辩证统一。"简而能要，乃非苟简"（纪盷评语）。简要不在于"寡事"，而在于"省文"。"文约而事丰，此述作者之尤美也"（《叙事》）。史传文的简要，首先表现在语言的运用上。
刘知几看到，从晋代以后，史传文语言繁冗的弊病越来越严重，"寻其冗句，摘其繁词，一行之间，必谬增数字；尺纸之内，恒虚费数行"（《叙事》）。又发现，这种繁冗的弊病，与撰史人喜用辞藻和骈偶有很大关系，是受了形式主义浮丽文风的影响，"其为文也，大抵编字不只，捶句皆双；修短取均，奇偶相配。故应一言蔽之者，辄足为二言；应以三句成文者，必分为四句。弥漫重沓，不知所裁"（《叙事》）。刘知几的"简要"标准，正是针对这种不良倾向提出的。
要做到"简要"，刘知几指出，主要应从两方面入手：其一，表现方法不可求全。他认为，"叙事之体，其别有四：有直纪其才行者，有唯书其事迹者，有因言语而可知者，有假赞论而自见者"（《叙事》），四者"皆不相须"，写作时，只须根据具体情况，灵活选用，不可"兼而毕书"。这样，自可扼制语言上的浮华，达到"简要"的目的；其二，要讲究修辞技巧，力求文字上的节省。他说："叙事之省，其流有二焉：一曰省句，二曰省字"（《叙事》）。就是把可有可无的字句毫不留情地删去，以保持语言的纯洁。还说，"省句"与"省字"，"省句为易，省字为难"，这大概是由于"省字"较之"省句"更须细心推敲的缘故。只有"洞识此心，始可言史矣。若句尽余剩，字皆重复，史无烦芜，职由于此"（《叙事》）。表现了刘知几严谨的治史态度和与当时浮丽文风截然两立的心境。
不过，刘知几对史传文语言要求"简"，也不是不须讲文采，一概反对词藻上的修饰。他深知"史之为务，必借于文"，所反对的只是"虚加练饰，轻事雕彩，或体兼赋颂，词类俳优"，也就是"妄饰"，以至造成"文非文、史非史"（《叙事》）的后果。他分析史传文"日伤繁富"的原因，除了受"编字不只，捶句皆双"的骈偶影响，从语言结构上扩大了文章的篇幅外，就是由于文人修史，逐辞妄饰，失却了史的本来面目，所以要强调语言上的"简"，以突出历史事实。
史传文的"简要"，不仅表现在语言上，还表现在选材和结构上。这方面，刘知几也有明确的阐述。他在倡导实录直书原则的同时，又指出，"但举其宏纲，存其大体而已。非谓丝毫必录，琐细无遗者也"（《杂说》）。就是说，实录直书，也不是有闻必录，有事必书，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而要拣其重要的内容，"存其大体"。这就涉及到选材问题，也直接影响到"简要"。语言虽简，但选材不严，不该写的写上了，杂而不精，也算不得"简要"的。
选材得当了，表现在文章上，还有结构上的问题。前面所言表现方法不可求全，已牵扯到文章的结构。求全，必然繁冗；单纯，则宜简要。叙事的详略，也影响到文章的结构，关系到文章的繁简。《叙事》篇中特意提出了"用晦"之说。晦，不是"隐晦"，而是"能略小存大，举重明轻，一言而巨细咸该，片语而洪纤靡漏，此皆用晦之道也"。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突出重点，注意详略。把无关紧要的小事从略，留下重大的事例，从结构上自可变得精简；二是用事典型，语言含蓄。即所谓"言近而旨远，辞浅而义深。虽发语已殚，而含意未尽。使夫读者望表而知里，扩毛而辨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叙事》）。它既有选材上的问题，也有语言上的问题。如善"用晦"，确可收到简要的效果。
简要，归根结蒂，是为了更好地表现内容。离开了内容的表现，只从字面上谈繁简，就失去了应有的意义。刘知几说："夫记事之体，欲简而且详，疏而不漏。若繁则尽取，省则都捐，此乃忘折中之宜，失均平之理"（《书事》）。可见，他对只追求简约而造成"漏"、"捐"之失，也是反对的。晋代张辅曾著《班马优劣论》，云"迁之著述，辞约而事丰，叙三千年事，仅五十万言。班固叙三百年事，乃八十万言，烦省不敌"。只从所书年代、字数上定史家优劣。刘知几不同意这种看法，认为"夫论史之烦省者，但当要其事有妄载，苦于榛芜；言有缺书，伤于简略，斯则可矣。必量事之厚薄，限篇第以多少，理则不然。"（《烦省》）意思是评价史传文之烦省，不能拘泥所书年代长短，篇幅多少，主要应看所记内容是否恰当。该记而漏之，多而非省；不该记而载之，少而实繁。这才是公允的，真正符合简要标准的。
"盖作者言虽简略，理皆要害。故能疏而不遗，俭而无缺。譬如用奇兵者，持一当百，能全克敌之功也"（《叙事》）。此乃刘知几"简要"的本意。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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