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映在个人的命运上,这一规律就明显得多,因为人生短暂,往往在几年或几个月的时间里就表现出来。以范蠡为例。“范蠡事越王句践,既苦身戮力,与句践深谋二十余年,竟灭吴,报会稽之耻,北渡兵于淮以临齐、晋,号令中国,以尊周室,句践以霸,而范蠡称上将军。还反国,范蠡以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句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遂“装其轻宝珠玉,自与其私徒属乘舟浮海以行,终不反”。(《越王句践世家》)范蠡其所以辞官而去,就因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大名”即是物盛的标志,盛而必衰,高贵的权势之下潜藏着危机。范蠡“耕于海畔”,“居无几何,致产数十万。齐人闻其贤,以为相。范蠡喟然叹曰:‘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乃归相印,尽散其财。”(同上)范蠡为什么又一次归印散财,同样因为他惧怕物盛而衰,“布衣之极”是危险的,到达极点就必然会转化,“久受尊名,不祥”。 在司马迁笔下,大凡明智的人都能以物盛而衰的哲理指导自己的一生。帮助刘邦打天下,出奇计,建良策的留侯张良也如同范蠡。在功成名遂之后,“留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留侯世家》)张良也明白“亢龙有悔”的道理,所以愿意弃官而去。很奇怪的是,张良的话“此布衣之极”同范蠡的话竟一字不差,相差几百年的两个人物竟然以同样的语句重复同样的哲理,这不能不使人惊叹! 同样使人警异的是,范蠡说过的话几百年后韩信又重复了一遍!范蠡自知“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又劝说大夫种及时隐退,说辞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越王句践世家》)《淮阴侯列传》载:“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高帝以陈平计”轻而易举地抓到了韩信,韩信这时说:“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定,我固当烹!”范蠡说这番话是自己已经醒悟,为了启发别人的觉悟;韩信说这番话则是后悔自己不能早觉悟。这句话所包含的哲理就是“物极必反”、“物盛而衰”,事物到了极限时就要走向自己的反面,只不过在这里,深奥的哲学道理用普通人的话表现出来罢了! 3.司马迁详尽地记载了《周易》给予中国历史进程的影响。 首先,司马迁第一次完整地系统地记述了《周易》的萌芽、产生、发展、成熟的过程,对伏羲、周文王、孔子的功绩各给予了客观的评价。司马迁认为,《周易》是伏羲和周文王两个人完成的:“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太史公自序》)“西伯盖即位五十年。其囚羑里,盖益《易》之八卦为六十四卦。”(《周本纪》)周文王完成并发展了《易》,所以名之为《周易》。孔子对《周易》的贡献是什么呢?“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孔子世家》)即是说,孔子的贡献是为《周易》作了《十翼》。如果没有《十翼》,《周易》就缺少翅膀,就不会飞得那么高,那么远。孔子对于《周易》的发挥与传播有巨大的贡献,他揭示了《周易》的内涵,赋予了它哲理的意味,提高了它的地位。 孔子对《周易》的热爱与推崇,那种无限神往的憧憬,的确给后来的人以极大的影响。孔子“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同上)孔子对《周易》竟至欣赏到了这种地步,确实还没有一部书能够使孔子如此地如醉如痴。他把能够继续研究《周易》当作人生的最高追求,这本身就是对《周易》的最高赞赏!“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同上)孔子对《周易》的评价就是司马迁对《周易》的评价,司马迁对《周易》的评价就是后来学术界人士对《周易》评价的参照体系。 其次,司马迁对历代政治与《周易》的关系研究之后指出,自古以来称帝王的人有两件大事是非做不可的,其一是卦禅,其一就是卜筮:“自古受命而王,王者之兴何尝不以卜筮决于天命哉!其于周尤甚,及秦可见。代王之入,任于卜者。太卜之起,由汉兴而有。”(《日者列传》)司马迁的结论可以概括为一句话,那就是政治家离不开《周易》。《史记》详尽地记载了《周易》对中国政治的影响。 《外戚世家》指出人伦关系的准则是从《周易》而来的:“故《易》基《乾》《坤》,《诗》始《关睢》,《书》美釐降,《春秋》讥不亲迎。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伦也。”司马迁心目中外戚所处的地位应当如同坤卦所应具有的道德那样,“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广大,品物咸亨”,又如“君子以厚德载物”。外戚只是顺承,而不应成为主宰,不应居于权力的中心,因为“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周易正义》) 在剧烈的政治斗争中,《周易》往往成为激励某人奋进或劝说某人隐退的论理渊薮。如《范睢蔡泽列传》蔡泽劝应侯及时隐退就用的乾卦卦辞“亢龙有悔”,晓谕他早为之地,不要因为不知足而招来羞辱。蔡泽以商鞅、白起、吴起、大夫种四人招来杀身之祸为例劝导应侯说:“忍不能自离,疑不能自决,必有四子之祸矣。《易》曰‘亢龙有悔’,此言上而不能下,信而不能诎,往而不能自返者也。愿君孰计之!”应侯接受了蔡泽的劝说,及时隐退,遂得保全身家性命。宦海险恶,人生浮沉,有了《周易》哲理作为指引,便可以少祸或免除祸殃,可以说司马迁是这样认为的。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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