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属既严,郡望愈重。若沛国刘氏,陇西李氏,太原王氏,陈郡谢氏,虽子姓散处,或本非同居,然推言族望,必本所始。后魏迁洛,则有八氏、十姓、三十六族、九十二姓,并居河南洛阳。而中国人士,各第门阀,有四海大姓、州姓、郡姓、县姓,撰为谱录。齐梁之间,斯风益盛,郡谱州牒,并有专书。若王俭、王僧儒之所著录,《冀州姓族》、《扬州谱钞》之属,不可胜纪,俱以州郡系其世望者也。唐刘知几讨论史志,以谓族谱之书,允宜入史。其后欧阳《唐书》撰为《宰相世系》,顾清门巨族,但不为宰相者,时有所遗。至郑樵《通志》,首著《氏族之略》,其叙例之文,发明谱学所系,推源史家不得师承之故,盖尝慨切言之。而后人修史,不师其法,是亦史部之阙典也。〔19〕 章学诚既肯定了谱牒应属史学范畴,又指出了有些著作虽是专门撰写的家史,诸如家传、家记、世传、家史等等,却并不是家谱。这样区分,显然值得我们注意。他不仅是独树一帜的史学评论家,而且是出色的谱学理论家。他在穷困潦倒的一生中,编纂了多部方志和家谱,积累了许多经验。他在《刘忠介公年谱叙》中又说:“余惟谱历之学,仿于《周官》,所以奠系属,分经纬,太史公集《尚书》、《世纪》,为《三代世表》,其遗法也。魏晋以还,家谱图牒,与状述传志,相为经纬,盖亦史部支流,备用一家之书而已。而前代文人,若韩、柳、李、杜诸家,一时皆为之谱,于是即人为谱,而儒杂二家之言,往往见之谱牒矣。”〔20〕这里讲得更加明确,“家谱图牒”与“状述传志”并不同属一类,而是并列关系,两者“相为经纬”,不能含混。以上事实说明,家谱本身的确也有自己应当具备的“谱”,尽管它的产生与其它著作一样,应有由简到繁的过程,但是简单的世系毕竟不能直指为家谱,因此,我们研究也就不能太离谱了。 家谱记载传说中人物为始祖不可信 许多家谱往往将传说中某些历史人物作为一宗一族的始祖,这些记载其实大多不可信。因为自从私家之谱盛行之后,伪托攀附之风也就随之盛行,唐颜师古注《汉书·睦弘传》,曾指出私家家谱妄相攀附的毛病:“眭音息随反。今河南尚有此姓,音字皆然。而韦昭、应劭并云音桂,非也。今有炅姓,乃音桂耳。汉之决录,又不作眭字,宁可混糅将为一族?又近代学者旁引炅姓谱以相附著。私谱之文出于闾巷,家自为说,事非经典,苟引先贤,妄相假讬,无所取信,宁足据乎?”又在注《萧望之传》中说:“近代谱牒妄相托附,乃云望之萧何之后,追次昭穆,流俗学者共祖述焉。但酂侯汉室宗臣、功高位重,子孙胤绪,具详表、传。长倩巨儒达学,名节并隆,博览古今,能言其祖。市朝未变,年载非遥,长老所传,耳目相接,若其实承何后,史传宁得弗详?《汉书》既不叙论,后人焉所取信?不然之事,断可识矣。” 这种“妄相托附”的情况,后来更为普遍,假托的内容大多集中在始祖和郡望方面。《新唐书·宰相世系表》由于采用家谱较多,又未能认真考订,因而错误很多。钱大昕批评说:“师古精于史学,于私谱杂志,不敢轻信,识见非后人所及。《唐书·宰相世系表》虽详赡可喜,然记近事则有征,溯远胄则多舛,由于信谱牒而无实事求是之识也。”〔21〕洪迈也批评欧阳修轻信家谱记载:“新唐宰相世系表皆承用逐家谱牒,故多有谬误,内沈氏者最可笑。”而这“最可笑”者,正是身为历史学家的沈约所编造,称沈氏乃“金天氏之后”,“秦末有逞者,徵丞相不就”,“其后入汉,有为齐王太傅敷德侯者,有为骠骑将军者,有为彭城侯者”〔22〕。据笔者查阅,《汉书》不仅无敷德侯、彭城侯封号,亦无沈达其人;虽有骠骑将军,却与沈氏无关;全部《汉书》仅载沈姓四人,三人为春秋时人,一人为王莽时人。沈约如此编造,难怪洪迈批评严厉:“沈约称一时文宗,妄谱其上世名氏官爵,固可蚩诮”,“欧阳公略不笔削为可恨也”。洪迈对史学家魏收编造祖上世系的做法也进行了揭露。伪造谱系之事在封建时代并非偶然现象。章学诚总结说:“谱系之法,不掌于官,则家自为书,人自为说,子孙或过誉其祖父,是非颇谬于国史,其不肖者流,或谬托贤哲,或私鬻宗谱,以伪乱真,悠谬恍惚,不可胜言。其清门华胄,则门阀相矜,私立名字,若江左王、谢诸家,但有官勋,即标列传。史臣含毫,莫能裁断。以至李必陇西,刘必沛国,但求资望,不问从来,则有谱之弊,不如无谱。”〔23〕可见附会贤哲,伪列郡望等在古代已成为不少家谱的通病。时至今日,多有人以家谱为据自称某某人之后,不知家谱多有谬托。 历史名贤大都史有记载,真伪尚或可辨。至于传说中人物,文献缺载,并无证据可言,就更不可轻信。以浙江各种钱氏家谱而言,关于始祖的记载,一律按照钱镠所制之《大宗谱》排列世系,其顺序为: 少典-轩辕-昌意-颛顼-卷章-回-陆终-暦铿-仪-元哲-叔蹇-宛-孚。 据此,《临水钱氏宗谱》云:“铿,夏、商为贤大夫,寿八百,封号彭于彭祖。”《钱氏家乘》亦云:“彭祖,少好恬静,惟以养神治生为事,好览古籍。孔子称其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且为之窃比焉。居官常以政教大夫,以官教士,以技教世人。在商为守藏吏,为大夫,守彭城;在周为柱下史,历夏、商、周,为三代国师,寿七百九十七岁而衰。故世称老彭。”众所周知,钱镠乃一介平民,史书记载他是私盐贩子出身,其父自称“吾家世田渔为业,未尝有贵达如此”〔24〕。钱镠在富贵后将少典、彭祖列为始祖,目的不过是宣扬本族的名望,抬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而已。这实际上与唐太宗为了提高掌权后的新贵族的社会地位而大修《氏族志》和武则天为了改变武氏家族的社会地位而编纂《姓氏录》,目的完全一样,都是利用谱学这个工具为抬高自己的社会地位服务。可见谱学的产生和发展,都是为特定社会统治者服务的。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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