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严衍与《通鉴补正》 《明史·艺文志》著录有严衍《资治通鉴补》一书,而《明史》却无严衍传。其书传本稀少,清修《四库全书》亦未收入,严衍生平事迹赖钱大昕作传始得彰显。 严衍字永思,嘉定人,万历秀才,嗜读古书,潜心史学,数十年如一日埋头从事于《通鉴》研究,积三十年之功力撰成此书,是明代通鉴学中用心最专、用功最勤、成就最大的学者。自谓:“髫龄时便喜读史家言,而牵于制举之业,未暇朝夕从事也。迨年四十有一,始得肆力于司马温公《通鉴》全书。怒而读之,跃然喜笑。忧而读之,欣然乐矣。躁而读之,悠然恬矣。或有终日不食之时,未有终日不读之时也。”[1]严衍读《通鉴》好学深思,有韦编三绝的毅力,尝言:“书不读不知其善,书不熟读沈酣而恣肆焉,不知其病。”对于《通鉴》“始读之,但觉其宏深广肆,如临海望洋,未能见其畔岸也。再读之,始得窥其堂奥,穷其源委,见其中去取之谨严,义例之精密,褒讥得失以发后人之志,考较同异以辩前人之非。范晔所谓体大而思精者,其斯之谓与?既又三读之,四读之,时觉其中有百中之一漏,全璧之微瑕,乃翻历朝旧史而一一对勘之。备者固十之七八,遗者亦十之二三,甚且有前后不符,彼此或戾,如谈《序》所载之七病,亦往往有之。”[2]严衍用了超乎常人的苦功专心致志读书研究,发现了一般读者难以发现的诸多问题,因此取得了异乎寻常的成果。他说:“余既明见此书之尚有未备,而不为拾遗补阙,是又温公之罪人也。”自万历四十三年(1615)策划并着手撰述,至崇祯三年(1630)撰成初稿,又穷十年心力修改编辑,“二十余年之中,食自三餐而外,寝自一觉而后,精神无他用也。”[3]直到崇祯甲申(十七年,1644)才最后勒定。 进行这一长期艰巨的工作,只有他的学生谈允厚佐助,一起“参较他书,考订异同”,师生二人“每联床对榻,彼此相商,一字未妥,抽翻百帙,片言无据,考订兼旬。至于得失已见,是非无疑,辄又迟回久之,或竟日竟夕而后下笔。”[4]书成,允厚为之《序》,谈《序》饱含了研究者的甘苦,也深刻总结了研究所得的精邃见解,《序》中提出:“著书固莫难于纂辑,纂辑尤莫难于编年”,编年纪事的难度就在于“杂天下之物于一岁之中,汇群伦之德于一日之内,条贯既难井井,同异又易纷纷。”他举出编年史“七病”:一曰漏,二曰复,三曰紊,四曰杂,五曰误,六曰执,七曰诬。司马光作《通鉴》十九年心力俱殚,虽称博大精深,体例谨严,七病间亦有之。《序》称此书对《通鉴》订正者百中之一二,补充者十中之三四,故名其书《资治通鉴补》。 由书之《凡例》亦可看到其主要内容:严正统,存残统,补僭主之名,补年号,补甲子,正谬误,理紊乱,整错杂,删重复,破拘执,辨诬枉,补政事诏敕之遗漏,补文章,补名贤隐逸与贤媛,补艺术及释道,补灾异,补史断,补胡三省注释,补附录,分别正文与补注文字。严衍针对卷帙浩繁的《通鉴》中存在的缺陷和错误,征引史书,字斟句酌,为《通鉴》全书以及胡注作了艰巨繁重的拾遗补阙和订正谬误工作,大体上,“补”是对《通鉴》记载不够周详、不够准确者,考证史实,补充内容;“正”是订正《通鉴》记事疏误和编次失序。 关于补遗漏,例如汉高帝四年初为算赋,诏谳疑狱。十一年减省口赋,十二年下诏减田租,复十五税一等汉初的重大政策。又如日食地震,水旱蝗饥,郊天祀庙,行幸还宫,命相封王,汉以前阙者十之一,汉以后阙者十之三。 关于删重复,例如唐太宗贞观元年,北方突厥大雪,平地数尺,杂畜多死,连年饥馑,既记于七月,又复载于十二月。 关于理紊乱,如《通鉴》卷三周赧王十七年,“赵(惠文)王封其弟(胜)为平原君。平原君好士,食客常数千人。”严衍根据《史记》,赵武灵王十六年纳吴娃,是为赧王五年,惠文出生或在赧王六七年,至十七年武灵王传位给惠文王时,惠文王不过十余岁,平原君又是其同母弟,不足十岁“岂便能养士”?故须订正并移置于后文。 关于整错杂,如东晋将领毛宝之子毛穆之,小字虎生,《通鉴》前书作毛穆之,后书作毛虎生,前后称名称字不一致。 关于正谬误,如东晋十六国时后秦姚兴遣使者梁斐、张构出使沮渠蒙逊,《通鉴》书“秦遣使者梁构至张掖”,误合二人为一人。 关于破拘执,如郭子仪与李光弼有隙,郭子仪代安思顺为朔方节度使,光弼惧,乃入请罪,子仪趋下持手,对坐而语:“今逆寇倡乱,岂怀私忿时耶?”荐光弼节度河东,分兵东讨。《光弼传》作者误把请死事置于分兵东讨下,而司马光写道:“是时唐之号令,犹行天下,若制书已除光弼为节度,子仪安敢擅杀之?”“遂皆删抹,是因秉笔者之微词,没荐贤者之大度”,指出司马光主观臆断而失考。 但是,严衍补的偏多偏滥,补文章,补贤媛,补艺术,补释道,补了许多与大政方针、国计民生无关的内容,焉知他所补的,不就是司马光有意识要删削不载的呢!又采录了一些野史稗说作为“附录”,以致使《通鉴补》更加浩繁,内容庞杂而雍肿,清王应奎《柳南随笔》讥其为“膨胀通鉴”,言之不虚。至于他不满意司马光不别正闰,要严正统,把“秦纪”改成“列国纪”,又在卷六九刘备称帝时,将司马光有关“正统”的论删去,认为不该帝魏而应帝蜀,则是既愚腐又节外生枝,纯属毫无意义。 尽管其书瑕瑜互见,成就还是很大的,不仅在明代通鉴学著作中堪称首屈一指的鼎力之作,而且可以认为是迄今为止亦不多见的重要史籍,堪与胡三省注释后先比美。清史学家钱大昕称:“先生与允厚于史学皆实事求是,不肯妄下雌黄。其所辩正,皆确乎不可易。”“其有功于《通鉴》者,故身之而后仅见此书耳”,予以极高的评价。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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