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两位先生
http://www.newdu.com 2024/11/27 12:11:20 未知 newdu 参加讨论
1 今年暑假期间,7月11号同一天,京中两位重量级的前辈学者先后去世,一位是以传统哲学研究和宗教学研究见长的任继愈先生,一位是以古印度语言、历史、文化研究和文学翻译见长的季羡林先生。 对任先生,我只有闻其名、读其书的间接认识。仅有的一次比较生动直观的印象,是来自几年前偶然看过的一次电视访谈节目,任先生在里面谈了他对博士研究生培养的一些看法,带有鲜明的“批判现实”的态度。 依稀记得他老人家当时反复陈述的看法是;博士点的和博士都该少而精,不该过多过滥;一个导师一轮顶多带一两个学生,能带好就不错了,不能年年招,成群结队地带;此外,在博士生阶段,修习的课程也宜专不宜全,应像古代书院的做法,一年甚至三年只持续专攻一门典籍,真正钻透了一门,才能培植起治学根基,进而在学术研究层次上触类旁通,泛泛而为的系统化科目配置,往往看似合理,实则无益。 任先生这些意见,他说出来的当时,和现在我们看起来,自然都同样不大可能会变成现实。但他还是认认真真地,甚至是不厌其烦地在那个节目里一说再说,说得很细致、很具体,就好像他面前坐着的聆听者,不是电视节目主持人,而是教育部长。 那一档节目,名称叫作“大家”,不是“大家谈”的“大家”,是“学术大家”或“大学问家”的“大家”。电视台办这样的节目,很明显是旨在凸显那些功成名就的“大学问家”非凡的个人品质和辉煌的事业成就。别的人,被请到这节目里来,也确实都是紧扣“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主题,聚焦于自我,着重于忆旧,开怀畅叙个人的奋斗史和光荣谱。 然而任继愈先生,——就我不一定全面的所见,却是这档节目里唯一的一位跑了题的受访者:他完全抛开了自己和历史,坦然、慨然地议论了现实问题,表达了与众不同的见解。 2 季先生身后事,媒体消息甚为密集。不过,其中忆悼、追思逝者性质的文字,实际并不太多,热衷为先生身家遗产的价值做市场评估的种种“深度报道”和“延伸报道”,一时间倒是堆积复堆积,直有“满天乱飞”之势。或许也正因此,在随后出现的一片争着抢着要给季先生本人盖棺论定的喧嚣声中,非难、苛责、不满,甚至鄙薄、侮慢的意态,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是否就属于鲁迅先生所概括的那种“文人遭殃”的情形?我不敢做百分之百的判定。我能确知的仅有一点:眼下困在层层叠叠的舆论话语包围圈当中的那位“季先生”,和我自己亲身见识过的季先生,是分明不同的两个人。 季先生的专业著作和学术世界,我无力接触。他近二十多年来写给一般读者的散文、随笔和杂感一类的作品,我倒大多细致读过。而对先生更直接的了解,则缘于两件小事。一是十几年前我做学生的时候,有次遇到了跟求学有关、但又在讲学问的书里很难找着现成答案的一个大难题,正当束手无策、彷徨无地,却得着了想也想不到的来自季先生的一番具体指教和热忱勉励。另有一回,是某天一时兴起跑到钟老主持的民俗学讲习班上凑趣,没想到正好逢着季先生来讲课。 十多年前,季先生还在老当益壮阶段,经人辗转介绍,为一位素昧平生的晚辈小子,提笔著文,释疑解惑,坦陈肺腑,提示几条人生经验,在他那儿看来,也许只是笔墨思虑上的日常动作,算不得怎样特别。但到了我这里,他老简简单单一通点拨,却着实放大出“胜读十年书”的奇效:不仅帮助我消除了一时一地之惑,而且在随后很久,也照样让我每想起来都会觉得温暖。 而依我现在的理解,季先生当初指点我认准了的,完全是现实世界某一暗角的一派荒寒和冷硬:自暴自弃的德性沦丧的倾向,不会仅仅因人的位高名显而被阻遏。无论多么崇高、体面的职业、头衔和身份、地位,除了虚张声势之外,都绝无免疫于人品败坏的附加功能。要从浊流挤压之中突围而出,最笨的也是最靠得住的两招独孤战术只能是:存心立志守其高远、砥节砺行守其精进;说白了,就是眼光要放远,做事要切近。 至于那节课,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个场面,是季先生开讲前后和钟老两人连作揖带挽胳臂,相互致敬之余,竟还转圈给满堂听讲者行礼致谢,连称“辛苦大家了”。而季先生那天讲的内容,则是他从1980年代初带头力倡建设中国的“比较文学”学科时,就一再不遗余力、反复予以申论的一个历久而弥新的主题:征古观今,无分中外,文化皆因交流融合而繁荣发展,也因封闭自守而停滞衰落。 在竞相拔着高儿把季先生渲染为家藏万贯的一大富豪的传媒声浪的推挤、骚扰之下,在有关的学科也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像一爿专营信息转销业务的量贩店,而不复有思想的熔炉、精神的炼狱和文化的涅槃地的纯正气象的如今,似乎早已没有谁再有兴致和耐心,去认真地追念和彰显一下季先生苦心奔走于学术文化的早春时节,为移植和再创一个旨在为国人打破深层思想迷障的新学科,而毅然担起一份学者的良心义务和时代责任的往事。 乡谚有云:家有老,是个宝。季先生同我非亲非故,也无地缘乡谊。但在同一时代和同一社会情境中的同一座人文学术的广奥、幽深的殿堂里,他确实是我所厕身其间的这个学术大门庭里理应广受宝重的一老。和某些徒有学者之表而无学者之实、只知一味倚老卖老的冒牌货不同,也和一帮成天装腔作势、顾盼自雄的学术江湖里的龙头老大之老不同,更和那路寡廉鲜耻、买空卖空的学界地摊上的老板老饕之老不同,季先生这一老,是文质彬彬、绚烂终归平淡的清明练达之老。 或出于无意,或出于有意,或缘于秉性,或系于环境,季先生以自己生命后半程的数十年岁月,践行出了素朴无华的衣着、言辞与谦和平易的待人接物气度紧相匹配的一种名流学者的独特风范。这风范跟他度越中西两界的教育和学术背景,形成鲜明对照,也跟他所处的时代和社会里日益推重外在而忽略内在、痴迷仪式而疏离内涵的文化主流,形成鲜明对照。 这种对照,固然只是一种形式,但这形式抗避流俗、静默而倔强的长期存在,其本身应已获得一种独立的象征意义,这意义并不在一切有声有色的言语文字和行为做派之下,当然,也绝不会被先生辞世前后的一个短时期里一切巧借了他的名义而实际已根本由不得他来支配的那些假惺惺的节目和仪式所掩盖。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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