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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时期江南士人行迹述略(3)

王充,《后汉书》本传载,治学“好博览而不守章句”,“博通众流百家之言”,“好论说,始若诡异,终有理实,以为儒俗守之,多失其真,乃闭门潜思”,著成《论衡》八十五篇。另有《政务书》、《养性书》、《讥俗书》等。王充是一位极富个性的思想家,他在经学占统治地位的时代,大胆指陈俗儒的狭隘与无知,敢于怀疑先圣,倡导自然,给沉闷的思想界带来一股清新之风,对后来魏晋玄学有一定影响。据《后汉书·王充列传》注引袁山松《后汉书》:“充所作《论衡》,中土未有传者,蔡邕入吴始得之,恒秘玩以为谈助。其后王朗为会稽太守,又得其书,及还许,时人称其才进。或曰:‘不见异人,当得异书。’问之,果以《论衡》之益,由是遂见传焉。”直到今天治思想者也无不认为此书是中古思想史上的宏篇巨制。
    赵晔,据《后汉书》本传,会稽山阴人,精于《韩诗》之学,著有《吴越春秋》,这是较早的专门记载地方历史的典籍,至今尚存。另有《诗细》在当时影响很大,“蔡邕至会稽,读《诗细》而叹息,以为长于《论衡》。邕还京师,传之,学者咸诵习焉”。对王充、赵晔的学术成就,东汉后朝南北学者都有很高的评价。上述蔡邕等北士的看法自不待言,南士如虞翻,当王朗问其江南贤俊,他在学术亦首推王充、赵晔〔14〕。
    除王充、赵哗之外,吴君高、周长生等人的著作也很有影响。《论衡·超奇篇》说:“会稽吴君高、周长生之辈,位虽不至公卿,……文雅之英雄也。”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越绝书》一书,东汉初由会稽袁康所著,同郡吴平(即君高)所定。周长生著有《洞历》,《论衡·案书篇》:“上自黄帝,下至汉朝,锋芒毛发之事,莫不记载,与太史公相类也。上通下达,故曰‘洞历’。”这是一部历史巨著,惜佚而不存。另魏朗之《魏子》也是思想深邃之作。
    在代表当时官方思想和主流文化的儒学方面,江南士人也有突破性的进展。《后汉书·儒林列传》列入赵晔、包咸二位南士。赵晔前文已述。包咸,曲阿人,师从博士右师细君,习《鲁师》、《论语》,建武中入授太子《论语》,其子包福,亦以《论语》授和帝,包氏父子继为帝师。另据《后汉书·方术列传》,韩说,山阴人,博通五经,尤善图纬之学,与蔡邕友善。经过东汉百余年的积累,至东汉后期,江南儒学传播更广,出现了一些高水准的著述。《三国志·吴书·阚泽传》:泽,山阴人,习儒,“追师论讲,究览群籍,兼通历数”,尤精于《礼》,本传注引《吴录》载:虞翻称赞“阚生矫杰,盖蜀之扬雄”,又曰:“阚子儒术德行,亦今之仲舒也。”又据《三国志·吴书·阚泽传》:“泽州里丹扬唐固亦修身积德,称为儒者”,著有《国语》、《公羊传》、《谷梁传》之注。东汉南士经学成就最大的当属虞翻。据《三国志·吴志》本传载,翻,会稽余姚人,精修儒学,有《老子》、《论语》、《国语》、《易》诸书之注疏。特别是自其高祖至翻,历五代传续《孟氏易》,终大成。他认为“自汉初以来,海内英才,其读《易》者,解者率少”,指陈马融、郑玄、荀爽、宋忠诸人注《易》之失,多有辨驳,又指出郑玄《尚书注》“违义尤甚者百六十七事,不可不正”,“宋氏解玄颇有谬误,更为立法,并著《明杨》、《释宋》,以理其滞”〔15〕。毫无疑问,虞翻是东汉末年第一流的经学家,其所注《易经》之注,在经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后世不少治《易》者深受其影响。
    由于江南士人学业精湛,不少人延誉中土,得到蔡邕、李膺、孔融、王朗等士界一流人物的赞赏。前述王充、赵晔声名之著,自不待言。其余如魏朗、习“五经”,通《春秋图纬》,“京师长者李膺之徒争从之”〔16〕;吴郡高彪游学京师,从马融“欲访大义”,融以疾不见,彪投书刺之,“融省书惭,追谢还,彪逝而不顾”〔17〕。孔融是汉末名士的代表,对南士多有褒奖。如会稽盛宪素与孔融友善,孔融曾上书曹操言盛宪“实丈夫之雄,天下谈士依以扬声”〔18〕。虞翻与孔融也有交谊,尝与少府孔融书,并示所著《易注》,融答书曰:“闻延陵之理乐,睹吾子之治《易》,乃知东南之美者,非徒会稽之竹箭也。又观象云物,察应寒温,原其祸福,与神合契,可谓探赜穷通者也”〔19〕。验诸事实,这些赞语并非仅出于客套或文人间的捧场,大体上是符合实际的。
    最后一点应特别指出,东汉时期江南士人的群体意识与地域观念日益增强。这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江南士人间相互激励与称赞,后进之士对先辈的颂扬,如上述提到的王充称述同辈之吴君高、周长生等人,以及汉末虞翻回答王朗所问江南贤俊,其分学者、官吏、修行等数种,一一道来,并概述其成就,可见当时南士之群体意识的增强;二是地域观念的形成,在这一观念指导下,不少士人开始研究地域历史、风俗。相对而言,大一统国家对江南注意不够,兴废替代多有湮没,而这些士人记述江南史实正是为补正史之缺。中国最早两部地方史志书《越绝书》、《吴越春秋》等出现在这一时期和这一地区,这是有必然性的,以致汉末孙策对虞翻说:“卿博学洽闻,故前欲令卿一诣许,交见朝士,以折中国妄语儿”〔20〕,以雪其早年于寿春不敌北士之耻。
    当然,与北方地区相比,江南地区的士人在数量与质量诸方面都还有不小的差异,不少北方士人以礼义之邦自居,视南方为蛮荒化外之地。两汉之际。北人仍以江南为“缘边”之地〔21〕;东汉中后期,江南被当成“卑薄之域”。《后汉书·徐穉列传》载,延熹二年,陈蕃等推荐豫章徐穉、汝南袁闳、京兆韦著等人,帝以此三人“谁为先后”相问,蕃对曰:“闳生出公族,闻道渐训;著长于三辅礼义之俗,所谓不扶自直,不镂自雕。至于穉者,爰自江南卑薄之域,而角立杰出,宜当为先。”三国时,北人竟认为“吴楚之民脆弱寡能,英才大贤不出其土,比技量力,不足以中国相抗”〔22〕。如果说夸赞南士如孔融者,不过数人而已,那么以江南为“卑薄之域”的人则占有绝对优势,这种观念确实根深蒂固,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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