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理学史学初露端倪 如前所述,明代前期,理学控制史坛,史学领域到处充斥伦理化的东西。但物极必反是个客观规律。程朱理学在统治阶级的“极度”利用后,到明代越来越趋僵化,不满情绪、异端思想也就产生了。到了弘治、正德时代,反理学思潮兴起。表现为心学的崛起,社会上怀疑程朱“礼法”思想的出现。前者的代表是白沙、阳明,后者代表是祝允明。(注:关于祝允明史学,有(香港)杨永安《吴中四才子之一祝允明之思想与史学》,香港先锋出版社1987年;杨永安《明史管窥杂稿》之《祝允明与李贽之思想异同》,先锋出版社) 祝允明(1461-1527)字希哲,号枝山,为众所周知的“吴中四才子”之一。人们一般只知他是个风流才子。其实他还是个敢大胆怀疑传统礼法的异端人物,人称“狂士”。在举国尊信程朱理学的时代里,祝允明敢唱出“不协之音”。正德十五年(1520)开始,他“纂集前闻,品第古人”,(注:(明)文征明《题祝子罪知二十二韵》,见《祝子罪知录》卷首,《四库存目丛书》本)撰作《祝子罪知录》一书。嘉靖元年(1523)书成。生前未刊,值卒后才传诸于世。“吴中四才子”之一的文征明,称“是书足千古不可湮废”。(注:(明)王世贞《祝子罪知录序》,同上)万历初年,王世贞读后,称“其间上下今昔,阐扬微慝,卓然是非之宗匠也”,(注:(明)王世贞《祝子罪知录序》,同上)评价十分高。 《祝子罪知录》共10卷,佚卷8“举六经”,今存9卷。前5 卷论历代人物,卷6-7论佛老,卷9论诗文,卷10论神鬼妖怪。很显然, 这是一部表达作者独见的论文集,不是专门性的史论著作。此书体例较别致,每卷分几条,每条用举、刺、说、演、系五种方法进行论说。举是“是是”,刺是“非非”,说是“原是非之故”,演是“布反复之情”,系是“述古代证斯文”。(注:《四库全书总目》卷124《祝子罪知录)这里,既有作者本人的论断,又有前人的评说,虽显混杂,但因注明出处,眉目还是清楚的。 祝氏史论,有一定新鲜感。新在何处?简言之,他敢“直抒胸臆,言人所不敢言”,(注:(清)王宏《山志》卷6《罪知录》)替古人翻案,评历史人物多有“创论”,如说汤武非圣人,伯夷、叔齐是圣人,伊尹为不臣,武庚为孝子,管、蔡为忠臣,管仲功罪不相蔽,孟子非贤人,庄周为亚孔子一人。汉代的严光为奸鄙,时苗、羊续为奸贪,杨雄苟禄偷生。晋谢安为大雅君子,邓攸是人之兽。唐宋时的韩愈、陆贽、王旦、欧阳修、赵鼎、赵汝愚是慝非,王珪、魏征不忠,徐敬业是忠孝,种放是鄙夫,等等。所有这些论调,和理学家的评价是不一样的。 关于祝氏的史论,有三点是值得注意的,第一,他的人物评价标准并不先进。祝允明很狂,公然宣称“今世对古人予夺多误”。(注:(明)祝允明《祝子罪知录》卷3)其实,仔细推究一下,不难发现,他重评历史人物的标准仍是理学家那套忠与不忠、圣与非圣,只是讲话的立场不同而已。比如说魏征,对李建成来说是不忠,但对李世民来说,却又是忠臣。管仲也一样,对公子纠是不臣,而对公子小白来说,则是忠臣。商汤、周武,对商、周来说,自是圣人,而对夏、商来说,则又是乱臣贼子。“臣不得放弑乱君,子不得放弑顽父,万物不得倾易可憾之天地”,(注:(明)祝允明《祝子罪知录》卷1《刺汤武》)说到底,还没摆脱伦理道德化品题人物习气。这点,不如稍后的李贽。李贽重评历史人物,有较多的“商品价值观”味。他更多地是从“利”角度立论的,而非传统的“义”。 第二,祝氏史论的思想解放意义不容低估。祝氏史论,从表面上看,确不先进,但他实际上用的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法,即借用程朱理学家品题人物的标准,换个角度去观察,最后得出相反的结论。历史上的人物评价,有时确实经不起推敲。一般人评价历史人物,多从新朝入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心理很重。所谓忠、圣,多是这么来的。但祝允明却反其道而行之。他从旧朝、前朝、败者立场立论。从败者、前朝角度来思考,汤武、伊尹等自然是叛臣。汤武、伊尹等,在当时社会人心目中,都是些圣人,祝氏却说他们是叛臣,还不引起轰动!所以说,祝氏史论有一定思想解放意义。 第三,祝氏敢于批评乃至否定道学。祝氏时代,程朱理学是官方哲学,岂容人轻易怀疑?但祝允明却敢批判孟子、程朱,否定道学。他称孟子是“纵横者流,不可谓圣人”。(注:(明)祝允明《祝子罪知录》卷1《刺孟轲》)于程朱,则曰“程颐、朱熹,经师君子,时之贤人,或稍过之,更以疑累”。(注:(明)祝允明《祝子罪知录》卷5《刺程颐》、《刺朱熹》)他敢怀疑朱子的集大成地位:“谓与先儒并可也。谓先儒之驳者不及,其精时有过之,与之上下亦可也。必以为集大成,都废前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后百千年,一守不变,不知可不可也?抑不知果能如所望否也?又不知后有起而标置、分北、润益之,亦如与之于替人者否也?”(注:(明)祝允明《祝子罪知录》卷5《刺程颐》、《刺朱熹》)在这里,祝氏用历史主义手法,从经学演变历史长河中,对程朱的历史地位作了理性的分析,应该说是十分高明的。祝氏还将程朱理学斥为“伪道学”。祝氏认为,朱熹不能完全说是“伪道学”,但“后来攀援附托而为之者,则已如所称者之伪。千诡百怪,有不胜言而不容掩者,此则其徒之罪也。窃其名而反其实,既享其名,又收其利,所谓名利之兼得者,非徒今世之罪人,先王之罪人,圣门之罪人,而亦程朱诸子之罪人也”。(注:(明)祝允明《祝子罪知录》卷5《刺道学》)将朱子后的理学付为“伪道学”,无疑是否定了官方哲学,岂不要触动统治者肝火。难怪清人王宏要气急败坏地说“圣人在上,火其书可也”!(注:(清)王宏《山志》卷6《罪知录》)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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