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是否上述注明“补蒲考”的史料就未被利用呢?并非如此。这些史料,其实是在其他论文--《关于唐宋时代移居中国的西域人》(下称《西域人》)中被利用了。虽然这篇论文刊载于1926年《内藤(湖南)博士还历祝贺支那学论丛》中,但其要点已在1924年12月的支那学会上以《关于中古时期移居中国的西域人》为题作过讲演。令人遗憾的是,讲演稿未能存留下来。据他自己说:“讲演以中古时期为主,即包括隋唐宋元。在本论文中……,则只限于隋唐时期。”(11)可见讲演时涉及的时代更为广阔。这个讲演是桑原通读《华化考》并为其写了书评之后进行的,可以推测会受到《华化考》较大的影响。果然,在《西域人》中,颇多征引《华化考》及其书评。特别是在“元代移居中国之伊斯兰教徒”一项中,作为“以任官讲学为目的,自西域移居中国内地,并永久归化者颇多”一事的证据,注云:“参看《元西域人华化考》下册十六、丁所引《麟原集》。”此处与上述“补蒲考”(3)及标有红点的地方一致。又在此前引用的元代许有壬《至正集》的文字,也是“补蒲考”(2)的红点标出者。虽然仅此两例, 但已表明《西域人》受到《华化考》的影响并作为《蒲寿庚之事迹》的续编。事实上,这篇论文和《蒲寿庚之事迹》一样,是一篇旁征博引中外史料并明晰论证的长篇力作,与陈垣的《华化考》堪称双璧,皆为东西关系之名作。这篇论文题目,中文译为《隋唐时代西域人华化考》,甚为恰当。(12)《西域人》与《华化考》两者之间的密切关系,可由“桑原文库”所藏《华化考》油印稿本中窥知。因此,这部稿本可说是学术史上的重要文献。再者,就我所知,这是在我国仅存的稿本,从这一点上讲,它就更为重要了。 《心泉学诗稿》六卷 本书为《四库全书珍本初集》所收,现在很轻易可以看到。但以前在我国很难见到,只是通过《四库提要》知其尚有传本。因此,在《蒲寿庚之事迹》中,桑原写道: 蒲寿宬有《心泉学诗稿》六卷,余尚未有缘寓目。陈垣从《蒲寿庚之事迹》一书中得知此事后,就抄写了四库本一部寄赠给桑原。桑原在《华化考》书评的末尾,谓于1924年初春得惠赠此一抄本,并表示谢意。(13) 这部由陈垣寄赠的抄本,一帙一册,帙外题字乃陈垣亲笔所写,现存之帙也是当时同赠之物。在封面扉页写着: 桑原骘藏先生惠存/陈垣敬赠十二年十二月这部抄本的开首,录有“提要”,然后是四库全书原本所无的目录一页。提要、本文均为每半叶12行,行23字,用励耘书屋的原稿纸抄写,全文标有句点,共计48页。全书绝无添注的文字,可见收藏者极为珍惜。仅有一处例外,即卷四第30页上,《题海云楼下一碧万顷亭》诗的上栏栏外,贴着一张附有记号的小纸片,意味深长。桑原接获此书后,迅即通读,想从中寻找补充《蒲寿庚之事迹》的史料。事实上,在《蒲寿庚之事迹》1935年增订本的“增补”一项中,有三次提到本书。其一是“四、蒲寿庚之事迹(上)”增补注(六),据作者遗稿所作的注云:“蒲寿宬之《心泉学诗稿》,有王舶使之名,需参考。”(14)王舶使之名,见于卷二的“五言古诗”:《舶使王会溪、太守赵见泰,九日领客枉顾山中,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韵十首》、《上舶使监丞王会溪》两首。其二是“四、蒲寿庚之事迹(上)”增补注(八),摘录了上述《题海云楼下一碧万顷亭》全诗。(15)这是作为《八闽通志》卷七三有关海云楼记事(16)的补充史料。因此,上述附有记号的小纸片,就是为了摘录而作的。其三是“五、蒲寿庚之事迹(下)”增补注(四),据校者补记,关于《心泉学诗稿》一项,注云:“补缺”,看来有日后订补之意。(17)“海云楼”之诗,曾在《华化考》的书评中被引用,因此,这些补记可能写于1924年。 《钓矶诗集》四卷 本书是宋遗民邱葵的诗集,其中有写给蒲寿宬的诗,所以陈垣把它和《心泉学诗稿》一并寄赠桑原騭藏。一帙两册。内外板式与《心泉学诗稿》完全相同,只是正义的笔迹不同。在封面之后插入的白纸上,陈垣亲笔写下了如下题词(手迹见下页): 钓矶诗集四卷,宋遗民泉州邱葵撰。葵为吕大圭弟子。大圭死于蒲寿庚之难。而本集卷三有与寿庚兄心泉倡和诗二首,卷四又有挽心泉居士诗。是葵对于心泉,始终无异词。然则“水声禽语皆时事,莫道山翁总不知”之说,何自来乎?疑亦春秋责备贤者之意云尔。敢以质诸桑原骘藏先生。甲子一月陈垣敬赠 这是在日本迄未公开介绍的陈垣遗墨之一。文中“水声”云云之说,出自《八闽通志》卷八六所记佚事,是责备蒲寿宬狡黠的诗之一句。这在《蒲寿庚之事迹》的“五、蒲寿庚之事迹(下)”注(十三)“退隐后的蒲寿宬”一项中已被引用;《四库提要》卷一六五《心泉学诗稿》中亦曾引用。对于陈垣的质疑,桑原是如何回答的呢?这是令人很感兴趣的,但却无从得知了。与《心泉学诗稿》一样,桑原对于本书亦极为珍惜,内文绝无添注之处,只是在有关蒲寿宬诗的地方,都夹了纸片,可知他确已通读一过。但是,这些诗并未作《蒲寿庚之事迹》的增补材料而使用。 《钓矶诗集》,《四库全书》未收,传本亦极少,在我国只有东京静嘉堂文库有归安陆氏原藏的旧抄本。关于此书的流传原委,可据此抄本所附诸序跋而知。特别是卷首的陆心源的序文最为详尽。陆心源的《仪顾堂集》卷一九虽也收有本书跋文,但其文比序简略。从元初到明中叶,邱葵的诗集只有家传抄本。万历年间,邱葵的同乡林霍借阅后方始面世;林氏之师卢若腾进行校正并谋出版而未果。《贩书偶记续编》卷一三所云“钓矶漫吟,无卷数,传抄本”,大约即谓林氏抄本。(18)其后,康熙年间,邱氏裔孙国珽搜集其诗194首,分为三卷,以《独乐轩诗集》为名,予以刊行。但此非足本。道光二十六年(1846),龙溪林国华重刊五卷本;道光三十年(1850),钱塘罗以智(字镜泉)用铁樵汪氏所藏旧抄本和康熙刻本校勘后合抄为一本,共收录诗274首。静嘉堂文库所藏即此抄本,附有罗跋并盖有“镜泉续过”方印。又傅增湘《藏园群书经眼录》著录的旧抄本,也是此一系统的。同治癸西(十二年,1873),邱氏裔孙炳忠将林国华重刊本与罗以智合抄本中的诗予以合并,由杨浚校正后刊行。此本共收诗346首,附录文3篇,首尾序跋8篇,分为四卷。这是邱葵诗集的定版。陈垣励耘书屋抄本即据此刊本抄写,也是我国所存唯一的本子。抄写时所用的原刊本的版式及所藏,均不得而知。(19)8篇序跋中,有一篇《邱吉甫先生传》。据此传可知,邱葵生于南宋淳祐四年(1244),卒于元朝元统元年(1333),享年90岁。 以上介绍了陈垣赠给桑原的三部书,都是很珍贵的。特别是两部抄本,桑原撰写《蒲寿庚之事迹》时未曾见到,陈垣为此特意抄写并做了书帙寄赠桑原,可见陈垣是如何敬重桑原了。桑原非常珍惜地收藏,很快读完,为《华化考》写书评,或用为《西域人》的史料,或用为《蒲寿庚之事迹》的订补史料,以此来回报陈垣的友情。他们两人似乎未见过面,尽管如此,却结下了如此亲密的关系。这不仅因为二人专业相同,还因为他们都具有广泛搜集史料、缜密考证的坚实学风。当时的中国学者称陈垣为“中国的桑原”(20),即是从二人的学风来看的。 其后,两人一直维持着友谊。1930年,桑原的朋友、学生们为祝贺他60岁诞辰,编辑了还历纪念论文集,陈垣作为唯一的外国友人,寄来了题为《大唐西域记撰人辩机》的论文。这部《桑原博士还历纪念东洋史论丛》,于当年12月出版。翌年5月,桑原便走完了他61岁的生涯。因此,可以说两人的友谊始终未变。 1990年于日本京都大学 (香港大学冯锦荣译,暨南大学张其凡校定。)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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