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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夷秩序”论(5)

大明帝国,以郑和远航事业为代表,终于在前代的基础上织成了一张古代世界空前规模的“华夷”秩序的国际关系网络。
    郑和七次下南海、入印度洋的远航壮举,将几乎全部海上丝路商道上的邦国,即亚非大陆西太平洋至印度洋滨海而居的民族和国家,一齐吸纳到“华夷”秩序中来,令这一国际关系网络,具有空前之规模。特别要指出的是,这一时期前来中国修好朝贡的,不仅国家数目多、使团规模大、次数更加频繁,而且档次高,常有一国之君亲自率团来朝,明确、自觉地吸纳中华文明。
    郑和远洋船队,“维绡挂席际天而行”,“云帆高张,昼夜星驰”,跨南海,渡印度洋,遍访亚非大陆三十七个国家和地区。其中第五、六、七次都曾远航非洲东海岸,直接访问了摩加迪沙、布拉瓦、马林迪等城邦。郑和下西洋,积极开展了大明帝国的对外政治与经济活动,招致了许多国家派遣使团来华访问。船队出海与返航也常负有迎接各国使节的任务,如郑和第五次出航,就“送摩骨都束(今摩加迪沙)等十五国贡使返国”;第三次返航时,就“附古里第十九国贡使来朝”。各国来华使团,规模亦日益扩大,因为大明帝国对外政策一直坚持要厚往薄来的原则,令使臣们所获甚丰。1423年(永乐二十一年)忽鲁谟斯等国来到中国的使臣达1200人。还有一次,西洋古里一国使团人数也竟高达1100人。
    位于今天文莱的渤泥王国的君主在海外诸邦国中率先亲自来华。1408年(永乐六年),渤泥王麻那惹加那乃率王妃、王子、公主及陪臣150余人泛海来贡,于八月到达当时明帝国的首都南京,受到明廷的隆重接待。同年十月,渤泥王病逝于“会同馆”,临终遗嘱“体魄托葬中华”。明王朝以王礼将其葬于安德门外。
    15世纪初,马来半岛南端崛起了一个新的强国,即马六甲(又译为满刺加)王国。郑和下西洋,船队以此地为重要基地,修建仓库,贮存船货、粮食,均受到王国的支持。马六甲国王拜里迷苏刺本人于1411年(永乐九年)采办方物,率妻子、头目等540余人,浩浩荡荡地访问了中国。从永乐九年到宣德八年(1433年)间,马六甲国王祖孙三代前后到中国访问五次,每次都受到大明皇帝的厚礼接待。
    郑和“下西洋”的远航活动中,曾三次派分遣船队访问了份属“东洋”的菲律宾群岛,大大密切了中国和菲律宾的关系。公元1417年(永乐十五年),苏禄东王、西王和峒王,各率家眷、随从等340余人访问中国。归国途中,苏禄东王不幸病逝于德州,明成祖朱棣命葬以王礼,并亲为文,树碑墓道。(注:《明史·外国传》,苏禄条。)此外,蜂牙施兰国王嘉马银也于1406年、1408年和1410年连续三次访华。(注:张燮:《东西洋考》,苏禄条。)
    在东北亚方面,明代所建“华夷”秩序曾一度达到其最高点。在朝鲜半岛,李成桂于1392年夺取了高丽王朝的天下,建立了李朝。李朝时期的朝鲜和明朝时期的中国之间,建立了“华夷”秩序中从观念到体制上都堪称楷模的关系。从大明帝国方面看,是“东国年年修职贡”的局面,而从李王朝方面想,则是“礼仪成邦慕圣朝”的境界(注:这里所引明使黄洪宪与朝鲜运接使李珥等酬唱诗作,参见黄枝连前引书,第146页。)。
    同时,琉球(今日本冲绳)同中国的关系,在明代有了飞跃。据记载,琉球“……汉、魏以来,不通中华。隋大业中,令羽骑尉朱宽访求异俗,始至其国;语言不通,掠一人以返。后遣武贲郎将陈稷率兵至其国虏男女五百人返。唐、宋时,未尝朝贡。元遣使招之,不从”(注:《大明一统志》,转引自黄枝连,前引书,第183页。)。就是这个长期以来“不通中华”,“未尝朝贡”的琉球王国,却后来居上,在明朝时期不仅进入“华夷”秩序圈,而且与中国交往频繁,体制详备,几乎同朝鲜、越南并驾齐驱,骎骎乎凌驾于他国之上。计有明一代267年(1368-1644年)里,琉球对中国修贡凡182次。从洪武五年(1372年)大明立国之初开始,到崇祯十七年(1644年)明朝灭亡为止,可以说与大明帝国相始终。清朝建立后,自1644年至1867年,琉球朝贡又达100次以上。
    最值得重视的,是日本在明初,曾一度、恐怕也是日本历史上唯一的一次,主动、明确地加盟“华夷”秩序。我们知道,自唐朝末年停罢遣唐使以来,数百年间,日本一直游离于“华夷”秩序圈之外。日本国同那些位于“绝远”的亚非邦国不同,那些国家距中国太远,且社会状况在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与中国差异极大,因而时来时绝,对“华夷”秩序保持着一种游离状态。如果说日本在很长的历史时期里也对“华夷”秩序采取一种游离的态度,那不是由于它距中华“绝远”,而恰恰是它与中国仅仅“一衣带水”的接近,不是由于它的社会诸系统同中国差异极大,而恰恰是它相当饱和地吸纳了中华文明,创造出一种几与中华文明同步的高水平的大和文明。由于地处岛国,它成功地抵御了元帝国两次粗暴的征伐;由于主动、创造性地吸纳了中华文明,日本在吸纳“华夷”秩序时也将自己放在主动的地位上,不是被动地接受它、承认自己“夷”的地位,而是主动地采取“拿来主义”,为我所用,将自己置换为“华”的地位。直到明洪武年间,对于朱元璋要日本称臣入贡的要求,日本怀良亲王仍进行了尖锐的抨击,指出:“乾坤浩荡,非一主之独权;宇宙宽洪,作诸邦以分守。盖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对于明太祖的武力威胁,怀良亲王则大义凛然地宣称:“闻天朝有兴战之策,小邦亦有御敌之图。……又闻陛下选股肱之将,起精锐之兵,来犯臣境,水泽之地,山海之洲,自有其备!岂有跪途而奉之乎!”(《明史》卷三百二十二)
    日本的上述态度,到了明成祖时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1403年,朱棣篡位成功,改元永乐,日本幕府足利义满即以“日本国王源道义”的名义,遣使来贺,称臣入贡,以属国自居,称颂朱棣“明并曜英,恩均天泽,万方响化,四方归仁”,还接受“大统历”,表示愿意奉明“正朔”。自此,日本重入“华夷”秩序圈,时时来贡,双方进行官方的“勘合”贸易。明朝统治者规定日本“十年一贡,人止二百,船止二舟,不得携军器,违者以寇论”。但利之所在,趋之若鹜。日本船队随贡使常常排山倒海而来。仅景泰四年(1454年)一次,到达中国的日本商人竟达1200人之多。嘉靖年间,倭患大起,日本才又一次游离于“华夷”秩序之外,直到近代“华夷”秩序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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