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古代史学史上规模最大的编年体史著,《续资治通鉴长编》(以下简称《长编》)自成书以来,一直为世人所推重。周必大称其“考证异同,罕见其比”。叶适认为“《春秋》之后,才有此书”①。清人既称赞其“淹贯详赡,固读史者考证之林”②,又叹服其直书笔法,甚至将李焘奉为宋儒修史第一人。③这些论述对于体察李氏之史学思想和成就,均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惜未深入展开论述。近今学者之研究,除集中探讨李氏生平学术及《长编》之撰述经过、版本沿革、史料取材外,多从文献学角度进行订讹规过。④至于全书编纂学特色,尤其是在编年体史书发展沿革过程中所处的重要地位,在事实、褒贬、文采等方面的显著特点,及与同时期《资治通鉴》、《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以下简称《要录》)等同体裁史书之异同,尚缺乏全面考察。而这些问题,恰是本文所要着力探研之处。 一、慨然以史自任 在中国历史上,时代剧变之际,王朝鼎革之时,往往是私家修史活跃的时期。靖康之祸,宋室南迁,对南宋史家创痛尤深,其忧患意识较之北宋史家更显深沉、浓郁,史学“垂鉴”、“资治”之用,被最大程度地彰显出来,极大地推动了当代史的纂修。一时间,李焘之《长编》、李心传之《要录》、徐梦莘之《三朝北盟会编》(以下简称《会编》),竞相迭出,前后相继,成为南宋历史编纂学的一个显著时代特点。其中,《长编》堪称私修当代史的前驱之作。 李焘能以一己之力纂成北宋一代信史,上继司马光之《通鉴》,下启私修当代史之先河,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其深厚的家学渊源。李焘,字仁甫,一字子真,号巽岩,谥文简,眉州丹棱(今属四川)人。徽宗政和五年(1115)生人,高宗绍兴八年(1138)进士及第,任华阳主簿,在蜀为官凡二十载。孝宗乾道三年(1167),应荐入京,授兵部员外郎、兼国史院编修。不久外迁鄂、蜀、赣等地为官,后往来于京师与地方之间。孝宗淳熙十年(1183),因修史有功,进敷文阁直学士、兼侍讲、同修国史。翌年,病逝于临安。当北宋之时,文网较松,官修实录及国史在民间传抄较广,加之印刷业的高度发展,极大地推动了史料的流传,藏书修史之风随之而起,至南宋更蔚为大观。李焘之家乡四川眉州,即为当时雕版印刷之中心地区,文化氛围尤其浓厚,其父李中为大观三年(1109)进士,政和五年知仙井监,后累官至左朝奉散大夫,为政廉直,尤通习宋朝典故,“家藏书数万卷”⑤。李焘自幼天资聪颖,深受家学熏陶,青年时期即博涉经传,尤重史学,“如嗜饮食”⑥,“于本朝故事,尤切欣慕”⑦。又私淑司马光、范祖禹之学行,素有经世之志。弱冠之年即著《两汉鉴》。绍兴五年(1135),追念靖康之祸,作《反正议》十五篇,所论皆救时之大务。绍兴十七年(1147),丁忧还乡,闭户著书,以为“百官沿革,公卿除拜,皆事之最大者”⑧,乃仿司马光《百官公卿表》成《续皇朝百官公卿表》,起自建隆,迄于靖康,凡142年。“《长编》之书,盖始于此”⑨。其后,李焘相继于孝宗隆兴元年(1163)、孝宗乾道四年(1168)、孝宗淳熙元年(1174)、孝宗淳熙九年(1182)累次进呈史稿,凡980卷,又别为《事目》10卷,《举要》68卷,《总目》5卷,共1063卷。前后“网罗收拾垂四十年”⑩。后人称其“平生生死文字间”(11),诚为知言。 此书之撰述宗旨主要有二:一是有感本朝“学士大夫各信所传,不考诸实录、正史,分错难信……家自为说”之修史缺陷,“发愤讨论,使众说咸会于一”(12);二是详载熙宁以来之“大征伐”、“大废置”等“关天下之利害者”(13)。前者体现出其力成一代信史之志,后者则是其历史垂鉴思想和经世情怀的集中流露。而这两点,均是李焘治史之主要旨趣所在,“以宋臣言宋事”,既能“继南、董之笔”,直书其事,又能“援《春秋》之义”,(14)彰善瘅恶,殊为难得。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李焘一生究心于史,与其对官方修史积弊的深刻洞察直接相关。孝宗年间,李焘于兼修国史任上谏言重修《徽宗实录》曰:“祖宗实录皆不但一修,此故事也。……神宗、哲宗两朝(实录)所以四修、再修,与太祖、太宗(实录)异,盖不独于事实有所漏略而已,又辄以私意变乱是非。绍兴初,不得不为辩白也。诬谤虽则辩白,而漏略固在,然犹愈于近所修《徽宗实录》。……徽宗一朝大典,治忽所关最大,若不就今文字未尽沦落,尚可着意收拾,同力整顿,日复一日,必至是非混乱,忠义枉遭埋没,奸谀反得恣睢,史官之罪大矣!”(15)内中饱含着对本朝某些身任史职者刻意隐晦、篡改史事之卑劣行径的强烈不满。这里只要联系一下南宋初年的史馆格局即可明白,所谓“以私意变乱是非”者,当系指秦桧等权贵之臣,李焘既恶其擅权误国,又恨其淆乱国史,郁怏孤愤之际,“博览群书,搜罗百氏,慨然以史自任”(16),这一作法,也是南宋诸多有识史家治史情怀的真实写照。 作为一部宋人所撰最为详实的北宋史,《长编》成书后,一直为世人所重,后不幸散佚,今通行本乃清代四库馆臣据《永乐大典》抄出,重为编次而成,计520卷,然已缺熙宁至绍圣年间部分史实及徽、钦宗二朝全部史事,殊为可惜。不过,李焘之编纂思想、著述体系、历史见识等,依然清晰可见。以下主要从撰述体例、内容特色、历史叙事三个方面,对全书之编纂学成就作具体论述。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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