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北宋积贫积弱,“公私困急”局面的形成,与“官吏冗滥”问题直接相关。(36)而“选举之路未精,补荫之门太广,恩倖之路未塞,因缘之弊未除”(37)则是造成这一严重问题的具体原因所在。仁宗至和二年(1055)九月,其引欧阳修奏论曰: 唐制明经、进士及第,每岁不得过五十人,今三四年间,放四五百人。校年累举,不责词艺,谓之恩泽者又四五百人。……荒唐浅陋被恩命者,不可胜数。诸科虽专记诵,责其义理,一所不知。加之生长田亩,不习政术,临民治众,能晓事者十无一二,岁亦放五百余人。……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骄矜,不通古今。今文武官三司副使、知杂御史、少监、刺史、合门使以上,岁任一子;带职员外郎、诸司副使以上,三岁得任一子。文武两班可任子者,比之祖宗朝,多逾数倍。遂使绮纨子弟,充塞仕途,遭逢子孙,皆在仕宦,稚儿外姻,并沾簪笏之荣。(38) 这深刻道出了北宋前期在选拔官吏方面存在的严重积弊:在人员上既无明确限制,“昔以一官治之者,今析而为四五,昔以一吏主之者,今增而为六七”(39),导致各机构严重超编;又不加严格考核,大开补荫之门,肆启恩幸之风,致使“不通义理”、“不习政术”者及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充塞仕途,结果“官愈多而吏愈众,禄愈广而事愈烦”(40),人数愈加冗滥,效率每况愈下。 针对这一情况,他极力强调“省官节用”之重要性和迫切性。仁宗庆历三年(1043)九月,欧阳修建言裁撤冗官,提出“民之科率十分减九”、“吏员清简,差遣流通”、“中材之人可使劝懼”、“不过期月,民受其赐”(41)等多条去除冗官之利,对此,李焘详为辑录,表现出对这一建议的肯定。至于具体办法,主要有三:一是加大考核力度,仿汉之刺举、唐之黜陟使、考课使之旧例及祖宗朝考课院之制,强化按察使之职,“纠举年老、病患、赃污、不材四色之人,并行澄汰”,从而达到“其恶者黜,其善者升,中才之人尽使警励”之目的。(42)二是严格控制官吏人数,“立成定额,俟将来吏人年满转出,或死亡事故,更不补填,及额而止”,杜绝“人溢于事”现象的发生。(43)三是强调宰相既肩负荐选人才之要责,当尽心职守,无所容阿。其尽职与否,直接关乎吏治风气的好坏:“宰相裁抑奔竞之流,则风俗敦厚,人知止足;宰相用憸佞之士,则贪荣冒进,激成浑波。”(44)所论皆针砭时弊,切中肯綮。 至于吏治改革缘何难以见效,北宋谏官多有论述,而李焘尤重欧阳修之看法:“入仕之门杂,补进之路多,士大夫皆以为患,而言者不为少,事未宣行而物论交兴者,何也?盖侥幸厚者未尝裁损,恩泽薄者先议减除。……大凡立法自贵者始,则人无怨心。请先自嫔御、宗室及两府大臣,以至带职员外郎、诸司副使以上及内臣之家,一切裁减之,十年当见成效。尚循旧贯,不图改为,而欲望起治道、清仕途,不可得已。”(45)宗室贵族、权贵大臣不为表率,整个吏治改革自然难以收到实效。李焘借欧阳修之言道出对北宋吏治改革无功而返之症结所在的同时,亦饱含着对南宋吏治问题的忧思。 其三,关于河患。治河素来是关乎古代王朝国计民生的大事,北宋时期,黄河先后四次迁徙改道,河决河溢情况屡有发生,进一步加剧了北宋积贫积弱的社会形势,时人即有“自古竭天下之力以事河者,莫如本朝”(46)之叹。北宋治河之争从未歇止,且与激烈的党争相终始。对此国患,李焘同样予以密切关注,在如实记载各朝河患情况的同时,亦详为辑录大臣有关治河之论,表现出深沉的忧患意识。 北宋河患的加剧,除长期以来因河沙淤积而引发决口等自然原因外,亦与北宋君臣无视自然规律、强行“回河”等人为因素直接相关,而后者恰是李焘重点关注和探讨的问题。与前代相比,北宋黄河下游已普遍升高,河水改道北流已成必然之势。仁宗景佑元年(1034)横陇河的出现,庆历八年(1048)澶州商胡埽决口,均是明显例证。嘉祐五年(1060),更是出现前所未见的东流与北流并存的二股河。面对此种情形,不少大臣不仅视若无睹,而且出于保证汴河漕运和抵御契丹的考虑,提出堵塞北流、强行东流的“回河”之策,结果事与愿违,河患愈加泛滥。如嘉祐元年(1056)四月,李仲昌等强行堵塞商胡北流,导水入六塔河,导致“隘不能容,是夕复決,溺兵夫、漂芻藁不可胜计”(47)。对于此类人为原因所酿惨剧,李焘不仅于书中有集中记载,而且巧妙地借助时人奏论表现出个人见解。 如仁宗至和二年九月,他引欧阳修语曰:“今谓故道可复者,但见河北水患,而欲还之京东。然不思天禧以来河水屡决之因,所以未知故道有不可复之势。……河本泥沙,无不淤之理。淤澱之势,常先下流。下流淤高,水行不快渐壅,乃决上流之低下处,此其势之常也。然避高就下,水之本性,故河流已弃之道,自古难复。”(48)哲宗元祐四年(1089)正月,他又引范百禄、赵君锡等人奏论曰:“治水之道无他,惟在顺其就下之性而已。……高高下下,乃天地之性,若高者强之使下,下者强之使高,则是逆天地之性。逆天地之性,则必害天地之生民,蠹天下之生物。自古以來,未有如此而能成功立事、兴利除害者也。”(49)值得注意的是,真宗以后,河争之论,不绝于朝,“回河”一派甚至一度占据主动,得到皇帝支持,然李焘对各种强调回复京东故道之利的长篇大论晦而从略,对于欧阳修、范百禄、苏辙等反对派的建言却详为载录,其态度已显而易见,概而言之,就是尊重自然规律,顺水之性,引水就下,因势利导,以生灵为念。为此,他极力反对动辄大兴苦役、开河凿渠之举,认为不仅于事无补,且“困国劳人”(50),有“财困力敝”(51)之忧。惟有“因水所在,增治隄防,疏其下流,浚以入海,则可以无决溢散漫之虞”(52)。这一认识,即便现在看来,犹不过时。 除上述所论三个方面外,李焘对北宋财政、练兵、民怨、修史诸问题亦有集中记载,他一生究心史学,并不仅仅满足于纂成一代信史,而更冀望梳理出一代兴衰治乱之迹,为当世取鉴,而这也是全书之重要思想价值所在。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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