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神灵世界的构建,实际上意味着人的自身理念的开始觉醒,意味着“人”开始把自己和自然(“天”)区别开来。当然,这时候还没有作为个体的“人”的观念出现,但却有了神异的人,即古代传说中的“神人”(注:中国上古时代关于“神人”的传说甚多,“神人”的特点是:1.有调和阴阳等神奇特性。相传“女娲,神人,故能练五常之精以调和阴阳”(《列子·汤问》),再如《谷梁传》定公元年载:“古之神人有应上公者,通乎阴阳”,亦为一例,还有的“神人”可以“乘光,与形灭亡”(《庄子·天地》)。2.形象或优美,或怪异。优美者,如“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于”(《庄子·逍遥游》),怪异者,如《国语·晋语》二载“神人面白毛,虎爪,执钺”,《墨子·非攻》中篇载:“禹亲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四电诱祇,有神[人]人面鸟身”等,都是怪异之例。《山海经·海外南经》载为黄帝“候夜”的有称为“二八”的十六位神人,他们的特征是“连臂”,盖指双人连体,亦与常人形体不同。称为烛阴的“神人”,其形状为“人面龙身而无足”(《山海经·海外北经》郭璞注)。《山海经·大荒东经》载:“有神人,八首人面,虎身十尾,名曰天吴。”《大荒西经》载:“西海隋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翕兹。”3.可以不食五谷,自由驰骋。以《庄子·逍遥游》篇所说最为著名,“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夏商周三代近古,关于神人的传说应当保存着较多的原始观念。秦汉以降虽然关于“神人”的说法亦多,但与原始观念则愈益远矣。)。由于“神人”威力强大,所以不受自然的约束而有了较多的自由。特别是有许多“神人”,保持着一定成分的动物形象,如“鸟身”、“虎身”、“面白毛”等,这可能是原始时代人们思维方式中“互渗律”的孑遗。以“神人”的方式,使人从自然中走出,将人与自然相区分,这是早期人类思维方式的巨大进步。这一思维进展的历史时期,从考古学上看正是新石器时代后期,从传说时代上看则是五帝时期。相传黄帝时期,“乃命重黎,绝地天通”(注:《尚书·吕刑》。),此后不仅巫师专业化,有了专门的神职人员,而且在思维方式的演进上,也为天人不分,即人与自然相混的观念划上了句号。“绝地天通”,可以作为文明时代思维方式开启的一个标志。《国语·楚语》下篇记载了春秋时人对于上古时代的一个记忆: 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匮于祀,而不知其福。烝享无度,民神同位。民渎齐盟,无有严威。神狎民则,不蠲其为。嘉生不降,无物以享。祸灾荐臻,莫尽其气。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记载,表明先秦时代的人们认为,曾经有过这样的时期,那个时期“家为巫史”、“民神同位”,人人都可以和神灵交通,往来无碍。在这种情况下,神灵也就没有什么威严可言,神人之间也就没有什么界限。神就是人,人也就是神。这种思维方式,犹如原始人认为金刚鹦鹉就是他自己一样。这种状态到了颛顼的时候才有所改变--“绝地天通”。过去学者们多认为“绝地天通”就是巫术的专业化,从颛顼以后,巫、觋神职才出现。这个解释本是不错的,但是,应当看到其深层次的原因,在于人的思维的进步。人的理性思维已经把人同“天”(即自然)区别开来,把人与神区别开来。这种区分是原始思维的重大进步。从表面看,“绝地天通”是断绝了人与天的交通,实质上却是真正开启了神人之间的通道。只有“绝地天通”,才有了构筑“天国”的前提。“天国”的出现才意味着“地天”交通的真正开始。在我们今天看来,上古时代人们的登天渴望,以及人们想象中的登天的高山与阶梯,正是思维由混沌到理性攀升的象征。 人伦准则的出现是野蛮与文明之际精神进展的又一里程碑。《说文解字》训“伦,辈也”,它含有类、比等意蕴。生活在社会中的人,总有人际关系存在。但是,在蒙昧时代人们对于人际关系并没有太多的了解。正如当时没有把人与自然区分开一样,也没有把周围的人进行认真的分类,即缺乏辈分、名分的概念。一般说来,最为密切的人际关系是父母、兄弟、夫妻、朋友,如果再加上社会关系中的君臣,那么,这五项就是古代所谓的“五伦”。对于这些人伦关系的认识是在人的思维方式从混沌状态走向理性思维的过程中逐渐明晰起来的。伦理是处理人际关系的基本准则,古人认为“乱骨肉,犯亲戚,无上下之序者,禽兽之性,则乱不知伦理”(注:《论衡·书虚》。),无伦理者被视同禽兽。伦理与文明关系密切,例如礼乐文明就是如此。所以,《礼记·乐记》说:“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伦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不知音乐伦理者亦被视同禽兽。关于没有伦理的时代,《吕氏春秋·恃君》篇曾有这样的综述: 昔太古尝无君矣,其民聚生群处,知母不知父,无亲戚兄弟夫妻男女之别,无上下长幼之道,无进退揖让之礼,无衣服履带宫室畜积之便,无器械舟车城郭险阻之备,此无君之患。故君臣之义,不可不明也。 这里所谓“太古”时代的“民”完全不知伦理,人际之间没有等级远近的区分,也没有礼节往来,只有到了君臣之别出现的时候,才改变了这种状态。《仪礼·丧服》篇谓“禽兽知母而不知父”,认为“知父”的时候,人才脱离了“禽兽”。这似乎可以联系到社会结构中按父系计算世系的时代,而这个时代正是新石器时代。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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