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寓论断于序事 顾炎武在《日知录》中说:“古人作史,有不待论断而于序事中即见其指者,惟太史公能之。《平准书》未载卜式语,《王翦传》末载邓公与景帝语,《武安侯田蚡传》未载武帝语,皆史家于序事中寓论断法也。”顾炎武指出的这个“寓论断于序事”的方法,不惟是太史公作史而独创。在他写的赞论中,同样贯穿了“寓论断于序事”的方法。 司马迁的《外戚世家序》也是一篇提纲结领、见解笃实的杂文。它的主旨指出帝王选后妃需要十分慎重。因为“外戚”的好坏,对于帝业成败、国家兴亡有着不可小看的影响。为了论证这一点,太史公没有局限于《外戚世家》中已叙述过的史实,而是把目光射向古代。他在文中所述的三代以来后妃的得失,又是“序事”:夏禹的兴起因为有涂山氏女的帮助,而夏桀被放逐则因为是宠爱妹喜的缘故;周族的勃兴是因为有姜嫄及大任,而幽王的被擒则由于与褒姒淫逸过度。接着,太史公又以古代经典著作的记述及论据:《易》以乾坤二卦为基础,《诗》以《关睢》开篇,《书》极力赞美唐尧下嫁二女,《春秋》讥讽不亲自迎娶的行为。“序事”是为了“论断”。在“序事”之后,论断便顺流而出:“夫妇之际,人道之大信也。礼之用、唯婚姻为兢兢。夫乐调而四时和,阴阳之变,万物之统也,可不慎与?”从具体到抽象,先序事再论断,文章便有较强的说服力。 即使是画龙点睛式的“太史公曰”,司马迁也时常运用这种“寓论断于序事”的方法。我们还可以举一些文例来看看。如《信陵君列传赞》曰: 吾过大梁之墟,求问其所谓夷门,夷门者,城之东门也。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也。名冠诸侯不虚耳。高祖每过之,而令民奉祀不绝也。 开篇四句,太史公以亲眼所见夷门作序事。接着又以信陵君和天下诸公子的喜士相比较,得出结论是:“有以也”。文末“高祖每过之”两句,又是序事,中间镶嵌的“名冠诸侯不虚耳”,则是承前启后的论断。 “寓论断于序事”是杂文的一个重要的艺术特点。杂文的艺术性,表现在记叙性的描写之中,寄寓于形象化的论断之中。一个“寓”字,确切地说明了“论断”与“序事”的关系,是互相依存、互相衬托的鱼水关系。论断从序事中获得依据,序事又借助于论断找到指明。两者结合得好,则既避免了无序事依傍的泛泛空论,又避免了无论断支撑的材料堆砌。一篇出色的杂文,论断与序事应当融成一体,象盐溶于水一样,了无痕迹。在《史记》中,许多“太史公曰”,都有“寓论断于序事”的特色。 六、操纵在己的用典 司马迁的杂文,还有一个明显的特色:善于用典。纵观司马迁的杂文,典故真是丰富多采。不论鸿篇、或是短论,都确当地运用了许多典故。先贤名言、历史故事、《诗》《书》经典、成语谚语、遗闻佚事,纷至沓来。那些博闻广识的典故,到了司马迁的笔下,一一涌流而出,操纵在己,运用自如,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化作了文章的血肉,其组合之精妙,令后人叹为观止。 引用典故之丰富,以《报任安书》中“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这段名言为证。司马迁为了论证上述论断,请出了一大批“倜傥非常之人”;“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也。”八个先人发愤著述的历史语言,用极其简炼的语言作了概括介绍。“述往事”为了“思来者”,统驭上下古今,则又为了表明自己的心志:“所以隐忍苟活,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八个历史故事的典故加上这一段表明心志的文字,赢得了二千多年来无数有志之士的唱和。 典故也可以来自经典的语录或民间的谚语。运用得当,略加引申发挥,能使杂文显出杂而有文的特色。请读《李将军列传》的“太史公曰”。 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李将军之谓也!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于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 这篇杂文开始引用孔子的《论语》两句,评论李将军,显得十分得体。文末又引用两句民谚:“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为此文作结。司马迁紧接着又写了两句话,“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言有不尽之意。司马迁不愧为一位善于因小见大的杂文大师。 更值得注意的是,司马迁杂文之用典,还喜爱引用俗谚,这在从先秦到西汉的杂文家中是颇少见的,他或明称“谚曰”,或称“鄙言”,或称“语”,或干脆暗用而不标明。比如: 谚曰:“人貌荣名,岂有既乎?”(《游侠列传赞》) 鄙语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白起料敌合变,出奇无穷,声震天下,然不能救患于应侯。(《白起列传赞》)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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