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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前期新史学郑樵接受史之分析(4)

对于郑樵史学的接受和解读,到了高擎科学、民主旗帜的新文化运动之时,所谓“科学”得到进一步的强调。此时的顾颉刚之所以大力表彰郑樵,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也是认为郑樵史学具有“科学”,即“郑樵的学问、著作,综括一句,是富于科学的精神”。那么郑樵富于怎样的“科学”精神?顾颉刚是这样说的:
    郑樵的学问、著作,综括一句,是富于科学的精神。他最恨的是“空言著书”,所以他自己做学问一切要实验,他为了考古,就到四方游历。他为了做动植物之学,就“与田夫野老往来,与夜鹤晓猿杂处”,他要晓得一切事物的实状,所以把民族分成三十二类,书籍分成四百二十二类,字书里把所有文字都分配到七音。他一方面做分析,一方面就去“综合”起来:他所做的是每一类里必有一部书是笼罩全体的,结末做的《通志》就是他一生学问的综合。他觉得学问是必须“会通”的,所有各家各派的不能相通的疆界,都应该打破(43)。
    从上述顾颉刚所云,郑樵“科学”精神最基本的体现,就是注重实验。除了上述所引《郑樵著述考》外,顾颉刚在其《郑樵传》中也指出,“从前学者”,“总是说的道德和政治”,“总是章句的训解”就是“不肯在实物留心”,“所以科学不发达”,而“郑樵是最恨这一类的空话”。他“在谨守典型又欠缺征实观念的中国学界,真是特殊异样的人物”,其“才气岂是书本上的学问限制得他的”,“因为他有了这一副实验的精神,所以他最恨的是‘空言著书’”(44);“他要打破职业上文人与工人的阻隔,以为凡是做一种学问,都要亲自去认识,不能专靠在书本上。”(45)惟因如此认识,郑樵无论是在研究昆虫草木情性的治学内容上,还是在与田夫野老相往来重视实地考察方面,在顾颉刚的解读中,都成了郑樵“科学”精神的体现。
    注重实验外,上述引文还可以看出,综合分析性的“会通”,也是顾颉刚解读出的郑樵的“科学”精神。“会通”本是郑樵治学所强调的重要观念和研究方法,而顾颉刚则通过“科学”透镜,从中看到了符合西方“科学”精神的“分析”与“综合”。这个解读,在顾颉刚的《郑樵传》是这样说:“中国的社会和学术界看各种行业,各种学问,甚至于各种书籍,差不多都是独立的,可以各不相谋,所以不能互相辅助以求进步。这种界限,郑樵是极端反对的。”如是,郑樵对书籍的“部伍之法”“核实之法”等,这些注意分类与综合的“会通”思想,在顾颉刚看来,也就无一不成为郑樵“极明的科学观念”(46)。
    当然,作为揭起疑古大旗的顾颉刚,所最激赏的郑樵的“科学”精神,还是郑樵大胆怀疑的疑古思想。顾颉刚疑古思想的提出,本来就受到郑樵疑古思想的启发,因而顾颉刚解读的郑樵,也就有了这样的“科学”形象:“他的心思里,只有通盘筹算的学问,只有归纳事实而成的学问,但没有‘天经地义’‘专己守残’的经书和注疏。他只看得书籍是学问由以表现的东西,而不是学问由已出发的东西。所以凭你是古书,他表现的不对,就得做‘正误的功夫;他表现的不尽量,也得做‘补阙’的功夫。”“绝没有古书神圣不可侵犯的观念”,而“这种观念,在现在稍有科学思想的人看来,固然平平无奇,但在从前的学界,实在是卓绝的见解”。甚至“全部的中国史里没有像他的真确,做得勇敢的人”(47)。
    总之,在顾颉刚的眼中,郑樵“为学的宗旨,一不愿做哲学,二不愿做文学,他实在想建设科学”,是一个远高于古代其他史家的、富有“科学”精神的史学家(48)。此后,以顾颉刚的学术影响,后来人大多沿袭了这些对于郑樵的解读,而郑樵也以一富有“科学”精神的史家为人所接受。例如那位在《南开周刊》发表《郑樵的治学方法》的陈久志,便是按照顾颉刚的分析,将郑樵“治学的方法”,总结为(1)怀疑的态度;(2)实验的功夫;(3)系统的整理等“三步功夫”(49)。可见所谓“科学”,始终是20世纪学人接受郑樵的要素。
    从20世纪初新史学对郑樵接受史的历史分析,可以得出与现在一般想象不太一样的认识。按照近代一般史学史叙述的事实,是随着中国史学近代化的展开,中国史学随即全面转向被视为科学\现代的西方史学且与传统史学决裂。然而揆之郑樵的接受史,事实上中国史学的近代化是沿着两条途径展开:一条是直接引进西方“科学史学”观念付诸于学术实践;一条是按照西方“科学史学”观念,对中国传统资源进行新的再解读,而郑樵便是最早被以近代化观念解读的传统史家之一。
    收稿日期 2016-08-20
    注释:
    ①顾颉刚:《郑樵传》,北京《国学季刊》第1卷第2期(1923年),第309页。
    ②梁启超:《新史学》,《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九,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6页。
    ③邓实:《史学通论》,上海《政艺通报》第13期,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八月初一日。
    ④邓实:《史学通论》,上海《政艺通报》第12期,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七月十五日。
    ⑤《政艺通报》创刊于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系中国最早宣传国粹的综合性刊物,邓实、马叙伦先后任主编并刊发大量文章,故邓、马二氏可称“同道”。
    ⑥⑧马叙伦:《中国无史辨》,上海《新世界学报》第5期,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十月初一,第39、40页。
    ⑦马叙伦:《中国无史辨》,上海《新世界学报》第5期,第40页。按早在此文之前,马氏即在《新世界学报》第1期《史界总论》之文中推崇郑樵,称:“史氏之命根也,独其‘四德’而为百世所宗仰者,其惟《春秋》,继之者抑司马子长之《史记》、郑氏夹漈之《通志》乎?”详见该刊第37页。
    ⑨以上所引,皆转引自姚奠中、董国炎著:《章太炎学术年谱》,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72~73页。
    ⑩盛俊:《中国普通历史大家郑樵传》,日本横滨《新民丛报》第42-43号合刊,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十月十四日,第69页。
    (11)1921年,梁启超在南开大学讲授中国文化史,其中部分书稿连载于《改造》杂志第4卷第3、4号。1922年,该讲稿以《历史研究法》之名,副题“中国文化史稿第一编”,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12)(13)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24、26~27页。
    (14)如《补编》云:“中国史学的成立与发展,最有关系的有三个人:一刘知幾;二、郑樵;三、章学诚……此三个人要把史学成为科学,那些著作有很多重要见解。我们要研究中国史学的发展和成立,不能不研究此三人。此三人的见解,无论谁都值得我们专门研究。”见《中国历史研究法》“二十世纪中国史学名著”本附录《补编》,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259页。《中国历史研究法补编》原为梁启超1926年10月至1927年5月在清华学校的授课内容,由周传儒、姚名达笔记,1933年由商务印书馆排印出版。
    (15)顾颉刚:《我是怎样编写〈古史辨〉的》,《古史辨》第一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46~47页。
    (16)顾颉刚:《郑樵传》,北京《国学季刊》第1卷第2期(1923年4月),第309页。
    (17)陈久志:《郑樵的治学方法》,天津《南开周刊》第65期(1923年5月18日),第10页。按,引文中“加了能一身”的“能”,疑为“他”字。
    (18)何炳松:《通史新义·自序》,刘寅生、房新亮编:《何炳松文集》第四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81页。
    (19)卢绍禹:《史学概要》,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0年版,第57页。
    (20)构建接受理论的德国美学家姚斯指出:“文学的历史性并不在于一种事后建立的‘文学事实’的编组,而在于读者对文学作品的先在经验……一部文学作品,并不是一个自身独立、向每一个时代读者均提供同样的观点的客体。它不是一尊纪念碑,形而上学地展示其超时代的本质。它更多地像一部管弦乐谱,在其演奏中不断获得读者新的反响,使文本从词的物质形态中解放出来,成为一种当代的存在。”参见[德]姚斯等著,周宁、金元浦译:《接受美学与接受理论》,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6页。姚斯此论虽就文学史而言,但质而言之,历史文本的接受与解读,同样具有历史性。
    (21)梁启超:《新史学》,《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九》,第1、7页。
    (22)盛俊:《中国普通历史大家郑樵传》,《新民丛报》第42~43号合刊,第71页。
    (23)约瑟夫·列文森著,郑大华等译:《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64~65页。
    (24)(25)马叙伦:《史界总论》,上海《新世界学报》第1期,第33、37页。
    (26)马叙伦:《中国无史辨》,《新世界学报》第5期,第39页。
    (27)马叙伦:《中国无史辨(续)》,《新世界学报》第9期,第81~82页。
    (28)梁启超:《中国史叙论·史之界说》,《饮冰室合集·文集》之六,第1页。
    (29)梁启超:《新史学》,《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九,第7页。
    (30)盛俊:《中国普通历史大家郑樵传》,《新民丛报》第42-43号合刊,第69~70页。
    (31)顾颉刚:《郑樵传》,《国学季刊》第1卷第2期,第309页。
    (32)(33)约瑟夫·列文森著,郑大华等译:《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第90、61页。
    (34)如1902年第17期《政艺通报》发表的署名“樵隐”的《论中国亟宜编辑民史以开民智》;1902年第19号《新民丛报》转载的《私史》一文;1903年第1期《湖北学生界》发表的刘成禺的《史学广义内篇》等,皆沿袭梁启超《新史学》的观点。
    (35)马叙伦:《中国无史辨》,《新世界学报》第5期,第40~41页。
    (36)马叙伦:《中国无史辨》,《新世界学报》第5期,第82页。
    (37)(39)(40)(41)盛俊:《中国普通历史大家郑樵传》,《新民丛报》第42~43号合刊,第69~70、69~70、73~74、74~75页。
    (38)关于西方语境下的universal history与中国语境下的“通史”的区别,可参见刘家和《关于通史》,收录氏著《史学、经学与思想》,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90~103页。
    (42)详见盛俊:《中国普通历史大家郑樵传》,第74~90页。
    (43)顾颉刚:《郑樵著述考》,《国学季刊》第1卷第1号(1923年),第96页。
    (44)(45)(46)顾颉刚《郑樵传》,《国学季刊》第1卷第2期(1923年),第314、318、319页。
    (47)(48)顾颉刚:《郑樵传》,《国学季刊》第1卷第2期,第317、318页。
    (49)陈久志:《郑樵的治学方法》,《南开周刊》第66期(1923年6月1日),第4页。
    (本文原载于《史学月刊》2017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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