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清代考据学家阎若璩在《尚书古文疏证》卷十七中说: 或谓曰:“子于《尚书》之学,信汉而疑晋疑唐,犹之可也;乃信史传而疑经,其可乎哉!”余曰:“何经,何史,何传,亦惟其真者而已。经真而史传伪,则据经以正史传可也。史传真而经伪,犹不可据史传以正经乎!”辨伪的目的在于求真,求真也是一切学术研究的宗旨。古代学者在辨伪方面用力颇深,也留下了许多不朽的著作与宝贵的经验,这些都很值得我们去总结。 辨伪之事,在我国古代早已有之。孟子就说过:“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孟子·尽心下》)战国泰汉之间,辨伪就形成了一种风气。司马迁在编写《史记》的时候,就下过一番“整齐百家杂语”,“厥协《六经》要旨”的功夫。刘向、刘歆父子受诏校书时,在古籍的校勘、编纂、考辨、编目等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奠定了古籍考辨学的基础。刘向《别录》、刘歆《七略》是辨伪学史上的重要文献。到了东汉,班固以《七略》为基础,删去浮冗,取其指要,而成《汉书·艺文志》。之后,辨伪之学日趋繁盛。王充的《论衡》,是辨证伪事、考订伪书的重要著作。马融、何休、临硕、包周、郑玄等人也加入了辨伪的行列,郑玄的成就尤为卓著。 汉代的辨伪之风对后世影响很大。六朝时期,造伪的人很多,辨伪的风气也日盛一日,范围更日广一日,几乎对经、史、子集都可以怀疑。如《颜氏家训·书证篇》说: 或问:“《山海经》,夏禹及益所记,而有长沙、零陵、桂阳、诸暨,如此郡县不少,以为何也?”答曰:“史之阙文,为日久矣。加复秦人灭学,董卓焚书,典籍错乱,非止于此。譬犹《本草》,神农所述。而有豫章、朱崖、赵国、常山、奉高、真定、临淄、冯翊等郡县名,出诸药物;《尔雅》,周公所作,而云‘张仲孝友’;仲尼书《春秋》,而经书‘孔丘卒’;《世本》,左丘明所书,而有燕王喜、汉高祖;《汲冢琐语》乃载秦望碑;《苍颉篇》,李斯所造,而云‘汉兼天下,海内并厕,豨黥韩覆,畔讨灭残’;《列仙传》,刘向所造,而造云‘七十四人出佛经’;《列女传》亦向所造,其子歆又作颂,终于赵悼后,而传有更始韩夫人、明德马后及梁夫人嫕:皆由后人所羼,非本文也。” 到了唐代,在国家颁布的《五经正义》中,对于《诗经》、《尚书》、《周礼》、《周易》等经文都有所怀疑。影响到私人著述的辨伪力量就更大了。也产生了辨伪大家颜师古、刘知几、啖助、赵匡等人。降及宋代,辨伪之学,欧阳修、程颐倡之于前,程大昌、朱熹、王应麟继之于后,他们在古书范围内提出的问题越来越多,考据学也进一步成立起来。但宋儒的辨伪并未能彻底解决问题。所以,辨伪收获最大的还是清代。清代是朴学的极盛时期,考据辨伪极为发达。这时不仅提出问题,大多解决了问题。如阎若璩用了毕生的精力写出了《尚书古文疏证》,把晚出的《古文尚书》来源一一寻出,又把作伪者抄错古书的地方一一揭破,暴露了它种种内在的矛盾,使千百年的疑案大白于天下。 本文试图对汉代辨伪的历史作初步的检讨。比起后代来,汉代辨伪的人很少,所辨的伪书也不很多,但对后代的影响至巨,在辨伪学史上,可称是源头。因此加以探讨和总结,无疑是很有意义的。三十年代,顾颉刚先生曾作《战国秦汉间人的造伪与辨伪》(《史学年报》二卷二期,收入《古史辨》第七册),对汉人的辨伪情况作了严密的考证,凡顾文中已得到较详说明者,本文不再详述,有所取资处,亦不一一指出。辨伪可分辨伪书与辨伪事两个方面,为避免扩散,本文仅就汉人辨伪书方面加以论述。 二、汉代的造伪 梁启超在《古书之真伪及其年代》中说: 文化发达愈久,好古的心事愈强,代远年湮,自然有许多伪造古书以应当时的需要。这种情形,各国都有,尤其是在中国,造假的本领特别发达!可见造伪是文化发展中的必然、普遍的现象。上古之时,由于条件所限,只有官家法令方得书于简册,私人著述只能寄于口耳,时代愈久,传说愈异。致使后世所记,真伪莫辨。此时虽有伪书,然并非有意作伪。战国之时,周室衰微,诸侯弃周室典章制度于不顾,士人又多假借古人以自重,于是有意造伪之事始兴。至秦焚书后,载籍横遭劫难,汉初求书,古籍出现很多,然真伪杂糅。此时造伪者盖迎合当时需要以扩大献书者的影响。其作伪方法大多是拼凑战国以前的书籍而成。此为汉人有意作伪之始。如《荀子》各篇,有的是荀卿自著,有的是荀卿门人所记荀卿语。而《大略篇》则属汉初人伪造。因《大略篇》所引为晚出之《公羊传》诸书,故不会作于秦以前。而刘向校书时即将《大略篇》纳入《荀子》,故其造伪必在刘向以前。其征引诸书,据金德建《古籍丛考》所述,约有四端。 一是征引《公羊传》。《大略篇》:“春秋贤穆公,以为能变也。”此引《公羊传》文公十二年:“秦伯使遂来聘,遂者何?秦大夫也。秦无大夫,此何以书?贤穆公也。何贤乎穆公?公以为能变也。”《公羊传》为汉景帝时胡毋生始著于竹帛,是《大略篇》必伪作于其后。 二是征引《谷梁传》。《大略篇》:“盟诅不及三王,交质子不及五伯。”此皆引《谷梁传》隐公八年文。又《大略篇》:“货财曰赙,舆马曰赗赠,衣服曰禭,玩好曰赠,玉贝曰唅。”皆引《谷梁传》隐公元年文。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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