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左传杜解补正》这本书中,顾炎武凡援引他人之说,皆予以说明。如僖公八年,有“凡夫人不薨于寝。不殡于庙”的记载。这里,顾炎武引“邵氏曰,殡于庙,谓启殡而朝祖也。凡柩行而止皆谓之殡。”这位邵氏,就是前面提到的《左觽》作者邵宝。再如襄公二十一年,有齐“庄公为勇爵”之记载。杜预注云:“设爵位以命勇士。”顾炎武则引“陆氏曰,爵酒器也,设之以觞勇士。”这位陆氏即《左传附注》的作者陆粲。邵氏、陆氏等,都是在本书卷首特别提及的作者,从实际情况看,除邵、陆、傅等人外,凡作者所征引之说,顾炎武皆一一注明,没有一丝含混,如苏轼、毛晃、洪迈、王若虚等等,无一不提及原作者的姓氏、体现了顾炎武实事求是的严谨学风。 顾炎武的另一部著述《五经同异》亦上中下三卷。这部书的特点是,全部都是辑录宋元以来学者有关说经的文字,没有顾氏自己一句话。虽然如此,但选录诸说的本身,就应该说已经体现了顾炎武的某些看法,至少他必认为这些说法有一定参考价值,否则,他就不一定要选录了。如该书卷上《舜让于德弗嗣》条:“金履祥曰,子王子曰,尧之试舜如此之详,而让德弗嗣之下,无再命之辞,巽位之际,亦无丁宁告戒之语何也?案,《论语·尧曰篇》首二十四字乃二典之脱文也。”考《论语·尧曰篇》首二十四个字为:“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在这二十四个字之后,《论语》还有一句:“舜亦以命禹。”即舜让位的时候,也说了这么一番话,足可证明,这确是尧让位时对舜所说的话,也足可证明,金履祥的看法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再如本书卷下录《黄氏日抄》的《大学》正文,这个正文在“《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之后,没有像朱熹《大学章句》那样,接“知止而后有定”以下四十二字,而是直接接“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以下的文字。从文理上看,这样接与《大学》开篇几句似更加紧密。至于“知止而后有定”等四十二字,黄氏认为是第四章释格物致知的传文。这些都足资研究者参考,对推定《大学》等古文献的本来面貌不无意义。 综上所述,我们不难看出,顾炎武不论探索古音还是探索古意,都非常务实,不少古音古意都是在纠正前人之谬的基础上进行的,对清除古代文献在流传过程中所造成的讹误,确属成绩斐然,不可低估。 (三)重实践,搜讨金石文字 顾炎武一生游历了大江南北,黄河内外,每到一地,他都十分留心对当地金石碑刻的考察和收集。顾炎武自己说:“比二十年间,周游天下,所至名山巨镇、祠庙伽蓝之迹,无不寻求。登危峰、探窈壑、扪落石、履荒榛、伐颓坦、畚朽壤,其可读者,必手自抄录……”(《金石文字记序》)由于顾炎武所记录的金石文献都是自己目验并亲手抄录,故所记当更为可靠。顾炎武在这方面的著述主要有三种,这就是《求古录》一卷、《金石文字记》六卷,《石经考》一卷。其它方面的考古录。由于内容较宽泛,我们在这里就从略了。 《求古录》共收录唐宋不见著录的碑文、题名、题诗、诏敕等共五十六通,其中题诗最多、计二十二通。本书所收碑刻、题名、题诗等,都是全文迻录,具有重要文献价值。本书的体例是,先录碑文、题名、题诗等,后有顾炎武的题跋,对该碑的位置、形制,以及其它特点等皆作了简赅说明。如博城县令诗后,顾炎武写道:“石在岱岳观东侧面,其文剥蚀不全……”这是交待该碑的位置及剥蚀情况。接着,顾氏又加按语说:“碑凡大周年者,天作天,地作埊……;凡数字,作壹贰叁肆捌玖等字,皆武后所改……”使用武则天时的特殊用字,这可以说是这首诗的最突出特点。这些,没有亲自目验细读,没有深厚的历史功底,是很难写出的。 对有些碑刻,顾炎武除交待了上述诸情况外,还对该碑的得以保存完好作了合乎逻辑的分析。如唐景云二年敕,这是唐在泰山岱岳观所立碑的碑文之一。这通碑在泰山东南麓王母池的岱岳观。这本是两座碑,高八尺,但“上施石盖,合而束之”(见顾炎武跋语),竟合二为一了。这通碑当初很可能是无字碑,碑总共分四或五层,每层皆有唐代的文字,而景云二年敕即其一。顾炎武说:“此碑在山下,以小而双束,故不仆;非名笔,故摹拓者少,而独完全至今。”(同上)又说:此“碑下为积土所壅,余来游数四,最后募人发地二尺,下而观之,乃得其全文。”这大概就是前人未曾著录过此碑的原因。从他“募人发地二尺,下而观之”看,其辛劳艰苦亦可知。 对于有罕见史料价值的碑刻,顾炎武不仅自己十分重视,而且还勉励后人不断搜寻。他在《建文碑》录文之后写道:“右小石刻一通,在霍山中镇庙西壁上。予行天下,见洪武、永乐以来祭告岳渎之文及它碑记甚多,独未有建文年者,意其在位日浅,又或文皇御宇之日,而臣下之献谀者从而铲去之也。乃此文杂于数十百碑之中,而字画完好无缺,故亟录之。后之君子每痛国史不存建文一代事迹,无从考证。若使通雅之士历深山穷谷而求之,如此碑者世间或尚有一二,不止霍山庙也,不猶愈于罗永庵之诗,程济、史彬之录,伪撰而无稽者乎!因并书之,以告后人之能信古者。”这实际已把此碑存在的意义讲得十分清楚。 如前所述,《求古录》一书所收金石文字都是全文照录,因而它为收辑历朝佚文,佚诗等提供了方便。 顾炎武另一部关于金石的著述《金石文字记》六卷,与《求古录》不同的地方是一般不录原文(个别除外,如卷上“嵩山三石阙,不载洪氏《隶释》,故今录其全文”),但大都写有题跋,既便有些没有题跋,也均注明字体(有些还注明撰写人)、立碑、志年月和其碑所在地理位置等。如卷一《北海相景君碑并阴》,即注明:“八分书,汉安二年八月,今在济宁州儒学,漫漶。”卷二《启法寺碑》亦注明:“周彪撰,丁道护正书,仁寿二年十二月,拓本。”由于是拓本,顾炎武可能未见原碑,故不注地理位置,都体现了他实事求是的认真精神。 本书的题跋,高度浓缩了顾炎武对金石研究的精辟见解。顾炎武十分重视每通碑文中所使用的特殊字,如后魏《孝文皇帝吊殷比干墓文》,他即指出:“此碑字多别构,如……蔽为,菊为,寔为,箕子为萁子,往为住……因为囙……芙蓉为扶容……俯为府……”等等“不可胜记。”顾炎武在探讨了晋宋以来俗字大兴的风气以后说:“今观此碑,则知别体之兴自是当时风气,而孝文之世即已始此,不待丧乱之余也。”又说:“此碑不传,则唐人正字之功不得而著乎千载也。存之以示后人,使知趣舍云尔。”(以上引文均见该书卷二该墓文跋)这就是说,此碑文中的别体字虽属可笑,但对了解历史,对戒励后人仍有其意义,这正是此碑的价值所在,它真实地留下了当时浅薄、鄙陋的社会风貌,把史书讳言或语焉不详的历史侧面,展现在以后人面前,从这一角度看,其价值是不言而喻的。 对于所著录之碑刻、每一通碑顾炎武都能道出其特殊意义。如《金乡长侯成碑》,顾氏说:“汉碑未有志其夫人者,此碑末云,夫人以延熹十八、岁在甲辰十一月三日庚午遭疾终……此后人作碑并志夫人之始。”这是从此碑的内容上,肯定了它开创兼记夫人的先河,这样,便确立了此碑在汉碑中的地位。 本书收有少量墓志,其中《荥泽令常醜奴墓志》及《鹰扬郎将义城子梁罗墓志》,是当时仅有的两块隋代墓志。在前块墓志的题跋中,顾炎武考证了墓志的源流,在后一块墓志的题跋中,顾氏则考订了该墓志所用“大渐”一词并非皇帝专用的例证,这些都对我们了解金石文字大有裨益。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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