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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时代的真知灼见(2)

1928年,费弗尔欣然接受上述任务,他的个人经历实际上为此早已准备了条件。费弗尔的故乡是弗朗什-孔泰,1878年出生于南锡,1902年在巴黎高等师范学院获得文学与史学的学士学位,1911年通过国家博士论文《菲力普二世与弗朗什-孔泰:政治、宗教与社会史研究》,1912年任第戎大学历史系教授,1914年入伍参战,1919年开始在斯特拉斯堡大学执教。1921年他曾在美因茨的日尔曼研究中心执教。同年,他与一位历史教师苏珊娜-阿丽丝·多尼翁结婚,他们曾生育了3个孩子。1929年,费弗尔与布洛克共同创办《经济与社会史年鉴》。1933年,他出任法兰西学院的近代文明史教授。他将历史与地理等领域结合起来研究,视历史为一系列要素的综合。早在20年代,他已出版若干著作,如《土地与人类演变·地理历史学引论》(1922年、1970年,与巴塔约合著)、《马丁·路德,一个命运》(1928年、1988年)。
    费弗尔知晓德语,一向对于莱茵河与德意志怀着巨大的兴趣,曾关注莱茵河对于法德两国、对于欧洲的地理、历史和政治方面的作用,着重研究15世纪的布尔戈尼与16世纪的哈布斯堡王朝。这一位具有如此专长的斯特拉斯堡大学教授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费弗尔本人乐于接受上述委托,此项著书任务既符合他的专长,也能为家庭增加收入。1924-1929年,法国工业平均增长5%,但是1926年出现战后最厉害的通货膨胀,同年国家预算出现了赤字。在如此情况下,撰写《莱茵河》一书将获得25000法郎的稿酬无疑具有明显的吸引力。约稿者的利益与撰稿者的利益因而互相结合,这就是《莱茵河》一书产生的物质基础。费弗尔学术上的长年积累,他对于莱茵河的实地考察皆有助于《莱茵河》一书的撰写。1931年该书以非卖品方式出版,1935年才公开出版。布洛克对于此书的写作,曾给予大力支持。
    费弗尔的《莱茵河》一书特点十分突出,是那个时代欧洲的逆向思维的一个学术成果,全书充满着独立思考的精神。它超越了民族感情与国界限制,不仅看到了莱茵河的严酷性,而且展示了她的亲合性,她维系两岸、沟通法兰西与德意志、连接西欧的南北两端……如果考虑到西部欧洲多年来从“欧洲共同市场”至“欧洲联盟”的发展,考虑到近年东欧与西欧的非战状态,那么必须坦然承认,过去人们代代相传与不厌其烦地重复法德世仇、英德冲突、世界大战以及雷马根大桥生死争夺等等的时候,是否仅仅见到了历史的一面(哪怕在一定时段内是主要的一面)?必须坦然承认,历史还有其他内容、其他方面、其他层次,历史的大河中无疑存在支流、潜流,甚至倒流,有时支流在其他时段将变成为主流……《莱茵河》一书给予后人的启示在于:国无常仇,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共处交流也是历史进步的一种方法。
    笔者曾在法国和德国的境内访问莱茵河,见过它的宽阔雄壮的浪涛,也嗅到了它并非清新的工业气息。还曾访问莱茵河两岸法德两国的城市与乡村,触摸过教堂墙上第二次世界大战留下的弹痕。几乎在每一个法兰西乡村的小广场边,都能找到“死难者纪念碑”,上面主要镌刻着该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牺牲战士的名字,人数较少的1870-1871年法德战争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死难战士的名字,往往添加在末尾或旁侧。这是一条传统史学的莱茵河,兵戎相见、血肉横飞与结下世代国仇家恨的莱茵河。带着如此深刻的记忆来阅读费弗尔的《莱茵河》,我们便发现另一条莱茵河,它既不是“德意志的莱茵河”,也不是法兰西的“自然边界”,它是一条“欧洲的河流”。布洛克深知问题的严重性,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谁希望撰写莱茵河的历史,他首先应该驱邪祓魔除鬼魂。”让我们依照费弗尔的笔迹,来探索一条没有战火硝烟的、两岸交流的、上下游贯通的与勃勃生机的莱茵河。
    费弗尔不是一个思想过激和头脑僵化的浅薄者,而是一位认真严肃与大度的历史学家,至少《莱茵河》一书无可辩驳地展示了他的这个长处。他不曾回避莱茵河两岸的仇恨、法德两国的冲突与欧洲的争夺这些永久的伤痕,指出莱茵河有它一部“屠杀和战争的历史”,“出现了悲剧,令人心碎的莱茵河近代的悲剧”,“……边界有了。换句话说,将边界深深地刻在土地上的,既不是宪兵、海关,也不是堡垒后面的大炮,而是感情,是的,是被煽动的激情和仇恨。”“总之,遗留在历史性大河上的所有战争残迹,都是‘莱茵河边界’这两个法语词汇造成的结果。”费弗尔将莱茵河的血与泪深藏在心底,而以更为宽阔更加远眺的目光来看待它。
    关注客观存在的又是社会生活中基本的与本质的要素,这是费弗尔的出发点。他细心考察莱茵河地区的地理环境、经济活动、族群特征、语言变化、人际交流、宗教信仰、日常生活与思想感情,还有这个地区的绘画、河谷的飓风乃至灌木丛中的蚊子等等。这是一条实实在在的莱茵河,看得见摸得出来的真正的莱茵河,不是哪个王朝的莱茵河。“莱茵河老爹”作为一条地理的河流,其上游形成于远古,它往北流至杜伊斯堡一带便扭头西去,如此状态是于距今300万至1万年前逐渐形成的。它长达一千多公里,由南往北浩荡奔流,目空一切,养育着一批又一批的人类群体。欧洲的王朝、国家、边界与战争,在它的面前完全是一些晚辈后生。作者高蟾远瞩地紧紧抓住了永久的莱茵河,而不过多关注作为历史现象的王朝、国家、战争和仇恨,他也不顾那芸芸众生无意识的如同过眼烟云的冷热情怀与群体心态。如果说在艺术中人们要善于发现美,那么是否可以说在历史中人们要善于发现自然与永恒,哪怕是相对的自然与永恒!
    对于费弗尔而言,莱茵河不是“一条界河”、“用长矛和大炮建立起来的边界”,不是德法两国之间的“围墙与壕沟”,相反,“莱茵河犹如一个人”,“站在眼前的一位交往已久的老友”。它给人一种“生动而强烈的莱茵河观念”,人们应该将莱茵河看作“一个巨大的历史常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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