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官之史及其变迁 周朝的制度,各诸侯国的史记最初是由周王朝掌握的。司马迁说:诸侯国之史记“独 藏周室”,(注:《史记·六国年表序》。)可见。不过,随着西周灭亡,平王东迁,周 王朝的控制力大大削弱,各诸侯国乘时而起,僭越之风波荡天下,其礼乐制度也随之崩 坏。周礼乐制度的瓦解,影响到方方面面。各国的史书撰作自然也不例外。墨子已有“ 百国《春秋》”之说,(注:见《隋书》李德林答魏收书引《墨子》曰:“吾见百国《 春秋》。”)孟子更指出:“王者之迹息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 《乘》、楚之《檮杌》、鲁之《春秋》,一也。”(《孟子·离娄》)可以想见东周诸侯国争相自造历史的盛况。孟子之说还可使我们藉以窥知晋、楚等国对修史之重 视。 晋国史学的发达,可从《国语》中得到证实。众所周知,《国语》中由于记晋事独多 ,有论者甚至推测作者为晋人。其实,合理的解释是晋国的历史记载,本来就较为丰富 。战国魏汲冢出土的《竹书纪年》,属于晋史系统,但与《国语·晋语》的史料来源明 显不同,这一点从《左传》也可以得到印证。据司马迁说,《左传》乃鲁君子左丘明所 作,照理对于鲁国之事记述应该最详,但事实并非如此,不少《春秋》提到的鲁事,《 左传》无所述及,或所述简略。而《左传》之记载晋事则仍然十分详尽,篇幅上也较诸 国为“独多”。(注:可参见前引金毓黻著第44页以及吕思勉著《吕思勉读史札记》,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479页。) 《国语》载各国事详略差异甚大,也反映出各国史学发展的差异。相反的佐证是秦史 ,《国语》中没有“秦语”,《左传》中记秦事大多因于晋事,其源于晋史记载的痕迹 甚为明显。司马迁尝亲见秦史(称为《秦记》),指出其“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简 陋可见。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就是研究指出春秋的青铜器铭文以晋、郑、齐、鲁、楚等国最 为突出,(注:参见高明:《中原地区东周时代青铜礼器研究》,《考古与文物》1981 年第2-4期。)而《左传》中记载诸国史事之多寡情况,与之约略相同。看来这绝非偶然 的巧合,它反映出这些诸侯国的文化曾经辉煌一时的事实。 四、孔子《春秋》与“春秋笔法” 随着春秋战国之际的剧变,史学的传统亦因“礼崩乐坏”而发生剧变。其中,孔子以 “微言大义”改造鲁史而修《春秋》,左丘明因《春秋》而作《左传》,又综合诸国旧 文而著《国语》,在春秋史学繁荣的基础上,开出了史学的新传统。(注:章炳麟言: “令仲尼不次《春秋》,今虽欲观定哀之世,求五伯之迹,尚荒忽如草昧。夫发金匮之 藏,被之萌庶,令人人不忘前王,自仲尼左丘明始。”见章氏丛书“国故论衡”第66页 。金毓黻认为:“惟《春秋》及《左氏传》始足以当史称”(第36页),“(《国语》)为 春秋时代古史之一”(第42页),均见前引金氏著。) 孔子的做法,董仲舒曾加以概括,据《史记·太史公自序》记载: 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 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 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 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 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蔽起废 ,王道之大者也。……” 董氏的说法一定有所继承,当与孔子修《春秋》之意不悖;但也已有添加,不完全是 孔子的原意了。如果仅就“作《春秋》以明王道”而论,这种做法,可以一言蔽之,曰 :史以载道。也就是说,历史之作,从根本上是要为政治理想(王道)服务的。历史记载 什么?不记载什么?怎么记载?都要以政治标准来衡量裁定。孔子修《春秋》,为了符合 政治标准,甚至连历史事实都可以改写。(注:《史记·孔子世家》称孔子修《春秋》 ,“笔则笔,削则削”。又每“为尊者讳”,即此类也。)这对于西周以来强调“忠实 记录”的史学传统--直笔(例如南史)--无疑是个重大的原则性改革。 孔子又将他对现实政治(人事)的针砭,隐蔽在简略的文字记载之下。《史记·十二诸 侯年表》称:“(孔子既作《春秋》)七十子之徒口受其传指,为有所刺讥褒讳挹损之文 辞,不可以书见也。”此即后世所谓“《春秋》笔法”。这样做的结果,更进一步引导 读者刻意寻绎其政治评价的“微言大义”,而忽略其史实记载之真伪了。作为两汉显学 的《春秋公羊传》和《谷梁传》便是有力的证据。(注:见周予同:《群经概论》,《 周予同经学史论著选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53-270页。)尤其是,在汉代 《春秋》一旦纳入“经学”,它的“史学”本质就发生根本的改变了。 孔子虽说是借用《春秋》之史的外衣,发表其政治哲学思想,本意殊不在史学,更无 论史学传统之革新。但是,由于中国古代史主要就是政治史,而且孔子乃“万世师表” ,其于中国文化(包括史学)传统影响至深且巨,所以,孔子修《春秋》也就具有多方面 的意义,包括对于古代史学传统革新的重大意义。他的革新,具体说来就是:第一,开 了私家修史的先河;第二,提出了史学的道德精神;第三,创造了“曲笔”。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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