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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京]论神话学田野调查的功能与方案设计


    摘要:田野调查一直是神话学研究的重要途径和基本方法。神话学田野调查在建构中国多民族神话信息数据、实现文献神话与口传神话互通互证、推进神话的整体认知与理论提升等方面具有重要功能。通过以人类学研究方法为指导,提出神话学田野调查的方案设计中的定位要点、方案结构以及调研细节设计等问题。
    关键词:神话学;田野调查;调查方案;调查方法
    

    在神话学研究学术史上存在两大基本研究方法,一是以经典文献为主体的文本研究,另一种是建立在田野调查基础上的实证性研究。神话作为人类早期形成的文化产品,具有古老性、复杂性和口头传承的特点,随着当今社会现代化进程特别是信息传媒技术的迅速发展,不仅神话的生存语境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而且许多神话演述也面临着人亡歌息的困境。因此,如何使神话这一人类不可再生的优秀文化遗产在当今中华民族文化大繁荣中发挥应有的活力和作用,以人类学研究方法为指导,从走向基层的实践层面上重新思考田野调查在神话学中的功能与作用,仍然是当今神话研究中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
    一、神话学田野调查的基本功能
    田野调查被公认为是诸多学科包括神话学在内的民间文化研究的基本方法,也是形成研究对象第一手资料的重要途径。田野调查从不同的角度可分为多种类型,如“从调查内容划分,可分为综合调查、专题调查、典型调查和个案调查四类”。对神话学田野调查而言,根据这些不同的类型可以对应不同的调研目的,特别是针对中国各民族神话异常丰富的内容和多样性的表达形式,田野调查具有其他研究方法不可替代的功能。
    (一)通过田野调查建构中国多民族神话信息数据
    中国各民族神话作为民间传统文化的典型文类,不仅是文化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一个民族在长期生产生活中积淀而成的文化遗产和生存智慧。其民间性和区域性形成了独特的民族文化特征,大量的文化信息特别是符号性、象征性记忆均隐喻在神话的口头传统中,其表演性与受众参与互动则形成特定的活性文化形态,所以只有通过田野调查的再发现、再搜集与有目的的梳理,才会最终形成针对性的神话研究素材,搭建出神话学发展进程中由实践感知到学理实践的桥梁。
    中国作为一个56个民族组成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无论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都在长期的发展中积淀出极其丰富的神话,由于历史与主客观条件的限制,而以往中国神话研究学术史中对汉族文献典籍神话重视程度较高,而对各民族民间活态神话搜集和研究却相对薄弱,因此通过必要的神话田野调查,不仅可以解决某些神话类型个案研究滞后的实际问题,同时也可以查遗补漏进一步充实现有的神话资源,进而建构出中国各民族神话数据库,这也是中国当代神话学学科建设和民族文化建设的必然要求。
    神话在当今数字化日趋影响人文学科研究方法的背景下,利用必要的田野调查获得的材料,有着比数字科技更加多元和实用的特点。如近几年,由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发布的中国口头文学遗产数字化工程第一期成果,内容涵盖了中国民族文学在内的各种文类数字化成果,共录入中国口头文学遗产资料4905本,8.878亿字,形成TIF、PDF、TXT三种数据格式,并制作了检索发布系统软件,其中神话、传说在1165000篇的总量数据中占据重要比例,成为重要的神话数据库,而这些神话的采集一般是20世纪80年代实施的民间文学田野调查的结果,在信息标注上大多记录了讲述者、翻译者、采集者、整理者以及采集时间、流传地区、神话民族属性等,这些信息数据为当今中国神话的全方位研究提供了坚实的基础。毋庸讳言,神话数据库的进一步开发与利用还应该借助于必要的田野调查,在田野调查中验证其不同类型与不同运用,进而为新时代中华民族文化的大繁荣作出理论与实践方面的探讨。这方面芬兰口头传统理论可以作为神话田野调查的经验借鉴。芬兰口头传统调研体系历经一个世纪不断完善,其口传文学档案库的建设、信息技术平台的架构依赖于该国民俗学研究初期开展的大量田野调查和基础资料搜集工作。有数据显示,这个仅有5百多万人口的国家,到上个世纪末约有3万名收集者或田野调查工作者对口传文化档案库的资料建设做出过贡献。这些田野调查是当今背景下建构特定地区和民族口头传统信息数据的重要途径和重要基础。我国作为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也是民间文化资源非常丰富的文化大国。各民族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进程中都形成了大量的口头神话,无论是生产方式、地区差异还是语言类型等方面都导致了神话内容、形式与传承渠道的多样性,如何全面梳理与把握这一不可回避的古老文化传统,无论是宏观性的田野调查还是个体的微观的田野调查,都将是建构中国多民族信息数据的有力支撑。
    (二)通过田野调查实现文献神话与口传神话互通互证
    所谓“文献神话”,人们通常理解为图书、期刊等各种出版物中以文字形式记录下来的神话。当文字产生以后,有些民族往往把自己口头的神话用文字固定下来,或者文人通过搜集整理以及再创作形成相对精炼的书写叙事,文献神话具有神话内容相对稳定的特点;而“口传神话”则是指一些民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没有形成自己的文字,神话作品全靠口耳相传的形式代代相传。从中国各民族文字发展历史看,我国55个少数民族中只有蒙古族、藏族、维吾尔族等共21个少数民族有本民族文字或借用其他文字,还有34个民族没有文字。不仅这些没有文字民族的神话需要口耳相传,即使有文字民族的神话也往往靠口传形式流传下来。这些民间口传的神话具有流传的不稳定性,其“活态”特点会导致分析研究中的许多困难。但文献神话与口传神话二者又不是完全孤立井水不犯河水,有时甚至具有相辅相成的关系,一方面神话的真正生命力在民间,许多文献神话由于讲述语境的消失,会诱导研究者在意义判断的许多误读与误解,而民间口头神话则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神话的现实实用性和神圣叙事的特点,这些特点不仅对印证神话在民间文化体系特别是民间信仰中的文化功能非常重要,而且也可以佐证文献神话的产生与流传。与文字书写相比,民间口头传统历史悠久,受众人数众多,是更为广泛的文化传统,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文化大传统”,这种大传统有时会成为文献神话的试金石。俗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在神话研究领域,不少“书斋学者”选择单纯通过书本和理论进行学术研究,这样得出的理论往往缺少客观实践的支撑,鲜有生命力。许多经历田野调查的学者往往有这样的体会,即原以为一些权威著作中的结论可以作为自己思考问题的论据,但通过实地调查常常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一方面“书上得来终觉浅,欲知此事须躬行”,另一方面“文质半取,风骚两挟”,只有原生的文化形态和文化环境才能使我们领悟特定传统文化产生和发展的真正内涵与价值。以研究反映中国多民族关系的神话为例,我国56个民族平等共处、友好往来的历史源远流长,如何论证长期以来民族间亲如手足的兄弟关系?如何正确对待神话叙事中涉及的多民族同源共祖现象?这些问题的阐释的深刻与否往往都可以在田野调查体验中有所体现。如关于民族溯源的神话作为人类完善自我生存诉求的必然产物,是人类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典型表现,它承载着各民族之间交往关系或融合的历史,带有一定的民族共性。从这个意义上看,通过必要的田野工作进一步探讨多民族同源神话流传和接受情况,不仅可以洞察一个民族与其他多个民族具有共同的祖先的民族观,而且也是目前构建中华民族大团结的重要文化依据。通过田野调查我们不仅会发现多民族文化融合的现实基础,而且还会发现许多民族由于地域或经济往来的关系,本身就存在多民族间的婚姻关系、复杂血缘关系,甚至不同民族间可以通过神话叙述的相同祖先关系解决土地所有权。因此,通过田野调查可以有效弥补文献神话记录的先天性不足,而通过田野资料的收集、纪录、整理和分析,溯源寻本,则从很大程度上有助于对已有文献神话的全面观察与深入思考,也是学者走出书斋汲取营养的曲径通幽之道。
    (三)通过田野调查推进神话理论的认知与提升
    神话研究者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发展,对特定神话领域的某些问题会逐渐形成自身的理论认知,但一个常见的问题是,虽然在该领域积累了海量文本资料,但这些资料缺乏时效性和不可考性,难以应对民间发生的文化变化。于是开展一些与时俱进的田野调查就成为弥补这一短板的有效方式。神话学田野调查主要是研究者根据项目需求或自身理论研究的实际需要,对特定地区、特定群体的神话进行实地观察,对相关民族神话传统进行深入的调查、采集,再经过整理分析和系统探究,完成神话理性的再升华。从学科特征上讲,田野调查不仅是一种表象式的探究,更是一种事物表象与本质相结合的研究方法,它作为方法论和认识论,遵循事物认识及发展过程的一般规律。“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种形式,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而实践和认识之每一循环的内容,都比较地进到了高一级的程度。”这种辩证唯物论螺旋上升的知行统一同样会在民间文化的发展中发挥作用。进行田野调查的时候,一方面需要前人成熟的理论作引导,但必须在具体实践中验证这种理论的科学性,防止生搬硬套。例如研究祖先崇拜与动物图腾之间的关系时,有的研究者认为华夏民族是熊图腾而不是龙图腾,有的研究者认为蒙古族的图腾是苍狼白鹿,有的研究者根据鄂伦春族神话中有熊变成鄂伦春人的叙述就认为目前仍保留着这种原始思维,等等。事实上如果通过田野调查就会发现古老的神话传统与当今民间文化信仰已经发生了神话母题的表意“迁移”,特别是在人类传统社会生活中,构成“图腾”身份认同的方式可以由区域性共同生活环境、语言使用的民族性、宗教信仰的同一性、社会记忆的历史性等多层次特点所组成,同样在观念阐释时也应注意,民族是动态发展的历史的范畴,关于民族的构成也往往是动态的多支系的,那么从民族身份的认知理论而言,中华民族以龙图腾主体,同时也可以出现熊、狼、犬、鹿等不同的图腾形象,而对当今民族的田野调查也会发现,有些民族对“熊”“犬”等名称有所避讳,这也从某一方面体现出神话语境发生变化的特点。总之,只有坚持“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必须亲自尝一尝”的做法,做好田野调查,才能最终找到有说服力的结论。因此,更明智的做法应为怀有批判的眼光去调研,又在调研的基础上反思固有的理论,进而实现民间文化理论认知与升华。
    此外,进行神话学田野调查的本身,也是神话保护的一种有效形式。神话作为人类早期观察世界、认知世界和反映世界过程中产生时间早流传范围广的文化产品,是人类口耳相传的语言艺术,具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特性。2011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在“总则”中第二条明确规定,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指“各族人民世代相传并视为其文化遗产组成部分的各种传统文化表现形式”包括“传统口头文学以及作为其载体的语言。”既然神话属于非物质文化,那么就会具有抽象、理性的特点,而这种抽象与理性并不是不可捉摸,相反,神话只有与民间传承语境、民间仪式、民俗活动等结合起来,才会形神并现。由于绝大多数神话的生存土壤在民间,随着现代化进程的迅速推进以及文化标准化、旅游资源同质化、大众传媒娱乐化等文化消费形式的不断冲击,各民族时代口耳相传的神话传统面临日益严重的威胁,不计其数的古老神话传统正面临消亡的边缘。这些散落在全国各地的稍瞬即逝的文化瑰宝,只有依靠田野调查加强实地挖掘和跟踪调研,才有助于将神话学研究不断推向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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