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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尧舜禹抹杀论”之争议对民国古史学界的影响(4)

中文世界较早一篇白鸟库吉传记,系冯家昇发表于《史学消息》(1937年第1卷第6期)之《现代日本东洋史学家的介绍》,简要叙述了白鸟氏的学术经历、治学特点。“纯粹西洋方法的采用,以前那珂、内藤总摆不脱中国式学者的思想与方法,他却能以崭新的科学方法去解决;譬如语言学、宗教学、民俗学、地理学,以及其他各种社会科学,都可以由他所发表的文章里看出来。尤以语言学的培植甚厚,所以每遇到问题就想拿语言去解决。”故“篇篇精辟独到,令人惊佩无已”。日本人能与欧洲学者相抗衡者,惟白鸟氏一人而已。不过,冯文并没有提及白鸟氏“抹杀论”。同样的,1942年白鸟氏逝世,莫东寅翻译加藤繁的《白鸟博士之薨去》一文,论及他在东洋史方面的贡献,除出现“对中国古史,始加锐利之批判”评语外,亦无出现“抹杀论”文字(24)。
    民国时期最为详实论述白鸟库吉学术成绩的是王古鲁。1930年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决定设立编译委员会,“选择世界史学名著,如时代史,各国史,或一种学术或一种运动专史之类,聘请能手次第翻译出版”(25)。王氏受编译委员会委托翻译白鸟氏关于西域史论文,汇次为《塞外史地论文译丛》,1938年、1940年先后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两辑。卷首附自撰《白鸟库吉及其著作》一文,曾单独发表于《金陵学报》1936年第6卷第2期,详叙白鸟氏的学术实践。文末附“白鸟博士著作年表”(26)。白鸟氏有关中国古史论文虽没被译成中文,但《白鸟库吉及其著作》一文对“抹杀论”争辩之经过绍述得很全面。这部分文字摘录自王古鲁《明治维新以来日人研究中国学术的趋势》,而该文又附录于《最近日人研究中国学术之一斑》(1936)一书,后单独发表于《重大校刊》1937年第7期。换言之,“抹杀论”于《塞外史地论文译丛》、《金陵学报》、《最近日人研究中国学术之一斑》、《重大校刊》四处介绍过,而且《塞外史地论文译丛》与《最近日人研究中国学术之一斑》在中国学界流传颇广。因此,似可推测白鸟氏“抹杀论”在民国学界或许是广为人知的一个常识罢了。
    其他译文或译著也有论及“尧舜禹抹杀论”。1939年日人长濑诚《日本之现代中国学界展望》一文云:
    在中国执疑古派史家牛耳的顾颉刚所编的《古史辨》中对于收录论文的中国古代传说,有毫无不假借的批判应酬等节,这个就是在日本明治十一、二到四、五年之间,以白鸟库吉博士的尧、舜、禹、夏、殷、周抹杀论为中心之林泰辅博士的反对论,在当时日本的汉学界里,突然卷起了的论战的余唾。(27)
    并且,他认为当时中国的国学研究,“只是模写日本和西洋的方法论而已,尤其是不能逃出日本所予影响的力圈以外”。长濑诚虽然没有明言白鸟氏与顾颉刚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联,但欧洲、日本汉学确实深刻影响了近代中国学术发展取向;青木富太郎《东洋学之成立及其发展》(1940)在民国学界颇有传阅。该书第2篇第1章“日本人的中国研究”,竟先后有三位国内学者译成中文(28)。青木氏在此章对“抹杀论”有所叙述;田崎仁义《中国古代经济思想及制度》(王学文译,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3章第1节“《尚书》之价值及批评”,论及日本学者对《尚书》之疑义,其中对白鸟氏以及桥本增吉质疑《尚书》的学术观点作了引述。此前中文文献有关“尧舜禹抹杀论”,多叙其论战经过,鲜述其观点。田崎仁义概括白鸟氏《〈尚书〉之高等批判》之意谓:
    《尧典》专叙天文历日之事,《舜典》将关于制度、政治、巡狩、祭祀等人君治民之一切事业,殆全加于舜之事迹中,且以人道中最大之孝道为舜之特性。由此可知,《舜典》之事迹为关系人事者。至于禹,则治洪水,定禹域,为关于地之事迹,禹之事业之特性,即在关于地之一点。由此点推之,作者乃以天地人三才之思想为背景,而创作者云。又曰《尧典》所记之事,并非根据天文之实地观察,乃由占星思想编成者,则以十二宫二十八宿之知识与阴阳思想,为其根底也可知。
    而桥本增吉支持白鸟氏,认为《尧典》之天文记事,并非当时实际观察记载,而是据阴阳思想虚造者,《虞书》为后代伪作,不能作为历史资料,谓尧、舜、禹为假托于天、地、人三才之小说人物(29)。杨宽《中国上古史导论》据《中国古代经济思想及制度》,特引征白鸟库吉、桥本增吉二氏论点(30)。
    民国学界对白鸟库吉应该说并不陌生,他的许多论文被译成中文(31),在学界均有良好口碑。不过,这些论著大多系关塞外史地,没有发现相关“尧舜禹抹杀论”文字被译成中文,这实在是一个令人困惑的谜。窃揣测可能与白鸟氏政治立场有关,他并非是一位纯粹的学者,在日本侵华过程中扮演了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曾在《华文满洲报》撰《满洲建国之必然》一文,公开信口雌黄,掩饰日本在东北一切罪恶(32)。国内学者不愿翻译有关“抹杀论”文章,而仅选译塞外史地论文,或许是因为“抹杀论”对不少中国人来讲,可能会动摇本民族的自信心,何况此说又出自日人之口,更不愿为“日本帝国主义统治下的臣子、文学博士”白鸟氏充当帮凶。
    
    参与“尧舜禹抹杀论”争辩的其他学者,同样引起中国主流学者(如胡适、梁启超、顾颉刚、陈寅恪)的关注。桥本增吉支持白鸟氏的一篇《虞书之研究》,被译成中文发表(33);桥本氏《东洋古代史》出版于1933年,我国学界认为丝毫未照顾中国学者的成绩,简单平庸,无甚可取(34);白鸟库吉学生津田左右吉也是一位著名的疑古者,他的《儒道两家关系论》(李继煌译,商务印书馆1926年版),谓《老子》其人其书皆系庄周伪造;《先秦经籍考》(商务印书馆1931年版)是国内学人江侠庵就日人关于先秦旧籍考证文字选译纂集而成,大部分选自《支那学》、《艺文》、《支那学文薮》等杂志,多为内藤湖南、狩野直喜、武内义雄、本田成之、小川琢治等之作,各篇大体皆颇精粹,“其怀疑之精神,客观之态度,精严之方法,锐敏之眼光,令人读之不得不敬佩;而其蒐讨之勤,征引之博,举证坚实,下断审慎,尤为不可及,确属曾下真实工夫之作。”(35)译文虽多有指摘之处(36),但其内容大多关于古史问题,亦受国人注意。内藤湖南《易疑》和本田成之《作易年代考》为其中两篇,张岱年认为“因为这两篇文章的发表,于是我们中国也开始有人注意它了。顾颉刚的《古史辨》第三册,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第十五章等是。这真不能不让我们对此二君加以万分的崇敬和感谢,同时自己觉得愧怍异常。”(37)《当代中国史学》也指出:“日人研究中国古籍的也很多,比较有价值的论文也不少,江侠庵先生选译的《先秦经籍考》(商务出版)虽不够完善,也足供我们参考。”(38)
    “尧舜禹抹杀论”之余波--饭岛忠夫和新城新藏有关中国天文学史的论战,很受同时代中国学界的关注,与当时“古史辨”运动兴起紧密关联。“新城与饭岛之辩驳,与吾国前此由顾颉刚发动之古史论战,堪称无独有偶,且就其问题之性质而言,彼此亦极有密切之关系”(39)。相较而言,白鸟氏与林泰辅争论并未引起国人充分注意,二氏相关论文均未译成中文。因争论发生在民国元年前后,而那时中国学界十分沉寂,故国人反响寥寥。当“抹杀论”延续至饭岛、新城二氏,恰逢国内学界发生巨大变化。“五四”之后,胡适大力倡导用欧洲、日本汉学方法整理国故,加之以顾颉刚为首的“古史辨”兴起,日本汉学界的论战始在国内学界得到充分的回应。饭岛和新城论著大多被译成中文(40),尤为要者,新城新藏研究中国天文学史二十年的结晶《东洋天文学史研究》,乃一部皇皇巨著,由沈璿译成中文,中华学艺社1933年出版(41)。此书凡十编:东洋天文学史大纲;周初之年代;中国上古金文中之历日;二十八宿之起原说;春秋长历;由岁星之记事论《左传》《国语》之著作年代及干支纪年;再论《左传》《国语》之著作年代;汉代所见之诸种历法;战国秦汉之历法;干支五行说与颛顼历;附录饭岛忠夫《中国历法起原考》第1章《中国古代历法概论》。《东洋天文学史研究》在民国古史界具有广泛的影响。饭岛认为中国最古经籍,如《尚书》、《诗经》、《春秋》、《国语》、《左传》,皆为公元前300年之后作品,此前之记事,多为传说,不甚可靠。刘朝阳以为这个结论“或可为顾颉刚之一有力帮助”。而新城氏主张却与之相反。新城与饭岛论辩不是纯为解决中国古代天文学上问题,而是为了考究中国古代经籍年代,由此进一步激发了国内学术界疑古派、信古派讨论《左传》、《国语》等古书的真伪问题。饭岛云:“以现今之天文学知识,论究支那古代之天文历法,推定其成立之年代,对于儒教经典完成年代之决定,为一最有力之根据。明了儒教经典之完成年代,则支那古代史之批判之第一步工作斯成就矣。”因此,刘朝阳认为饭岛从天文学角度辨别古书真伪,诚可为中国学者“研究古史之门径”(42),显然带有方法论性质的典范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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