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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晗《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之编纂与价值(4)

然而关于这场战争史实的记载,中、日、韩三国史料多有出入,不仅详略有异,甚至基本事实皆出现牴牾。对于明朝派往朝鲜的东征人士,如兵部尚书石星、经略宋应昌、兵部尚书邢玠等援朝战役中的重要人物,《明史》中都未曾立传,对于他们在此战中的作用,亦未有详细记载,有的甚至在《明史》中的形象和《李朝实录》中的完全相反(42)。对于上述内容,《李朝实录》记载颇详,而《史料》多辑录出来。从战争开始的1592年到战争结束的1598年,《史料》辑录无一月缺漏,《史料》全书5314页,共12卷,辑录元至正十四年(1354年)到清光绪二十年(1894年)共540年间史实,而对于壬辰战争(1592-1598年)的记载,从1543页至2579页,几乎占全书总篇幅的五分之一,足见吴晗对这场战争的重视。这场战争的史实,主要记载于《宣祖实录》与《宣祖改修实录》,《史料》对二书同时抄录,以《宣祖改修实录》补《宣祖实录》的不足。可见,吴晗对《李朝实录》中相关资料,进行了详细的抄录。
    这场长达七年的战争,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1592年4月到1593年7月,明军收复平壤,取得初步胜利,但在1593年正月,碧蹄馆战事中进攻受挫,双方战事进入胶着状态。第二阶段,从1593年7月到1596年年底,明和日本之间的议和、封贡,终因双方要求相差太远,负责议和之人故意隐瞒事实而失败。第三阶段,因议和封贡失败,丰臣秀吉发动第二次侵朝战争,从1597年1月到1599年4月,日军被击败回国,明凯旋班师,战事结束(43)。对于这场战争的过程,尤其是战争中几次重要的战役,平壤大捷、碧蹄馆之役等,《史料》一书尤为重视,进行了全面而详细的辑录。
    第二,朝鲜对于中国明清政治的关注、猜测与臆想。
    朝鲜王朝每年都多次派使前往中国,除正使、副使之外,还有一名书状官,专职负责记录沿途所见所闻,回国向国王汇报,其中有许多关于明清政治、社会的观察与描述,当然其中也有不少是想象、臆测甚至歪曲的,但这些都是明清史研究的重要参考材料。《史料》一书,对这些材料进行大量辑录,为研究明清史提供了重要的参考史料。限于篇幅,本文仅以朝鲜君臣对“三藩之乱”和康熙帝的印象为例,说明《史料》一书的特点与辑录原则。
    1644年,清朝统治者入主中原,明清更替,日本称之为“华夷变态”,作为清朝藩国的朝鲜王朝,始终不认同清朝的中华正统地位。在反清复明的期望下,朝鲜始终对“三藩之乱”心存幻想,对清朝一再贬低(44)。据《史料》一书记载,朝鲜使者在回国后汇报“三藩之乱”的战况时多言清朝失利,较少提到清军的胜利,这就是故意歪曲的体现。如康熙十四年十月甲子,李佖、李之翼、闵黯回国,朝鲜国王召见。李之翼、闵黯汇报:“吴三桂在沣州,八月潜师渡江,大破清兵,顺治王率兵屯扎,三桂累胜,而王辅臣勇将称马鸡(鹞)子者,方战于潼关,清兵数败。张勇在西安,其子在北京,虽名仕宦,实质子也。刘进忠亦大破尚可喜之兵。郑锦与耿精忠合攻绍兴,此即杭州地也。清人以王辅臣为切忧矣。”紧接着李佖汇报说:“臣于壬子赴燕时,车马连属于道路,今则十室九空。蒙古亦多可忧之端,我国之忧,亦岂小哉!”(45)可见,朝鲜君臣对当时清朝政局的臆想。实际上,朝鲜使臣的汇报夸大了清朝形势的严峻。尤其是康熙十七年以后,清军已经基本控制了战局的发展,但直到“三藩之乱”已经平定后的康熙二十一年,朝鲜使者还对“三藩之乱”的影响心存幻想,希望清朝由此一蹶不振。《史料》中记载了朝鲜使臣的汇报:“沈阳则城郭完全,人民富盛。而山海关以北,抚宁、永平、通州等处,则城郭邑舍之颓毁者,全然抛弃。北京城门及太和殿亦皆颓破而不为修葺。盖将有退守之计,故关内诸处,置之度外。专意于沈阳、宁古塔,以为根本之地。以此观之,南方平定之说,未可取信。”(46)实与事实不符。
    再如关于康熙帝的形象问题,众所周知,康熙帝是中国历史上杰出的政治家,尤其是“三藩之乱”期间,他励精图治,勤政的例子很多,但朝鲜使者较少提及,而多言其腐败,明显带有偏见。《史料》中记载,康熙十五年十二月辛未,辨诬使福善君柟、副使郑晢回国。辨诬使别单云:“陕西王辅臣已于九月剃发,降款于清国……清皇不恤国事,淫嬉日甚,每往哭沙河宫殡后之所。货赂公行,衙译辈言及辨诬事曰:‘非二万金决不成’云。”(47)康熙十六年九月庚寅,归国使者权大载汇报说:“闻其政令举措,有同屯聚无赖之盗,皇帝率蝦辈常同浴于太液池,游泳为戏;且耽乐游观,出入无节,与蝦同其服色,而并骑驰逐,人不知何者为皇帝。其无度如此,而下未有谏之者。自执政大臣以下,贪黩成风,贿赂公行,皇帝只知清书,不解文字,故凡干文书,漫不省何事,一任该部之低昂云。是安能久有天下乎?南方事情,虽未能详知,而国内形势,似不得长久矣。”(48)从朝鲜回国使臣的汇报中可见,当时的清朝完全是一幅皇帝不问国事只知享乐,大臣贪污索贿,国家将亡的景象,这和事实存在很大的差异。实际上,这种与事实不符的资料,《史料》中还有很多,限于篇幅,本文不再列举。这些明显和历史事实不符的资料,吴晗都大量抄录下来,这说明他不以自己的主观判断事实的真伪,尽量将资料客观地呈现出来;另一方面,也体现出《史料》一书的辑录原则与特点。
    三 《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的价值与影响
    对吴晗《史料》一书的评价有两种意见:一种认为此书“采录甚多疏漏,又辄私自窜乱史文,混淆记载,必须以原本校核”(49);另一种认为,该书“是一部研究中、朝关系包括女真诸问题在内的资料极其丰富、史料价值极高的书”(50)。通过对《李朝实录》和《史料》一书的对比,笔者认为,应对吴晗《史料》一书的价值与影响进行全面、具体的分析。
    第一,《史料》一书本身即特定时代背景下的产物,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前文已经提到,此书分两个阶段编成,即20世纪30年代和50~60年代。吴晗之所以在这两个时期抄录《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都和当时的社会背景有关。前者正是中华民族最危难的时刻,吴晗抄录《李朝实录》,是期望从历史上寻找驳斥日本“满蒙在历史上非支那领土”谬论的证据。新中国成立后,吴晗继续对《史料》抄录、整理,也有重要的社会意义。1953年朝鲜战争结束,到50年代末,这是中苏关系的友好同盟合作时期,中朝关系也处于亲密状态。吴晗从1956年开始把新中国成立前的札记、著作陆续整理出版,未尝没有为中朝关系史研究铺路的意味。
    第二,《史料》一书之所以能流传至今,更重要的是其学术价值。
    首先,《史料》辑录了《李朝实录》中有关明清方面史料的记载,补充了中国史书记载的不足。《明史》最大问题是缺乏对后金兴起、发展情况的系统记载,而满洲为李朝入贡明朝的必经之地,朝鲜和女真诸部有频繁的往来,故《李朝实录》详细描述了女真地区的相关情况。吴晗以填补建州史的空白为学术抱负,对建州历史的发展极为重视,《史料》一书尤究心于《李朝实录》中女真地区的相关资料。如对于明朝、朝鲜与女真诸部的往来、李氏朝鲜前期对女真的领土野心等,书中都进行了大量抄录。在抄录史料的基础上,吴晗还对建州历史开展研究,先后写成《后金之兴起》《〈朝鲜李朝实录〉中之李满住》(原名《关于东北史上一位怪杰的新史料》)《“高丽女”考》等论文,系统地梳理了满族先世的历史,揭示出清入关前臣属于明朝的事实。另外,对明建文帝一朝史实、永乐朝宦官出使情况、贡女问题、壬辰战争等,这些在中国史籍中难以见到的史实,吴晗也颇为关注,大量辑录相关史料,补充了中国史书中记载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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