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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晗《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之编纂与价值(5)

且重要的是,《史料》一书不仅辑录了朝鲜使臣回国后的工作报告,还将朝鲜使臣听到的民间传闻,道听途说的各种消息都辑录下来。显然,在吴晗看来,这些假说、猜测、臆想等,都是史学研究的重要资料。历史是客观存在的。但是,过去的历史毕竟不能重现,而不同的人对同一历史事件或人物往往有不同的看法。因此,史家笔下的历史、当事者亲历的历史、后人回忆的历史,往往有很大的差距,增加了史学工作者了解历史真相的困难。吴晗《史料》一书恰恰为研究者提供了审视中国史籍记载的另一个视角,有利于对历史真相的探索。此外,《史料》中记载了大量朝鲜君臣,明、朝统治集团之间的对话,是中国史籍中不多见的,为研究明清中朝关系提供了重要资料。
    其次,订正中国方面史料之讹误。中国史学受政治影响甚深,尤其是官方修撰的诸部正史,受统治者主观因素影响,某种程度上对记载历史的真实情况极为不利。如中国传统史书中对明朝仁宗、宣宗的统治自来评价甚高,有“仁宣之治”的美誉,而《史料》中的大量资料反映了仁宗、宣宗的荒淫;再如传统的看法,认为明朝嘉靖帝以来中国的国力开始走向衰落,而《史料》中对发生在嘉靖时期的明朝援朝抗倭战争有详细的记载,可以看出当时明朝国势之强。这些都可以对中国单方面的记载进行反斥,有利于探明历史的真相。
    再次,近年来学术界提出了一个新的研究视角,即所谓“从周边看中国”(51)。葛兆光提出以“异域之眼”看“中国”,要“跳出中国,又反观中国”,重视朝、越等国文献中涉及中国的史料,重视对“华外汉籍”的研究(52)。吴晗《史料》一书,正是以“异域”之眼研究中国历史的最好阐释。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学者们对域外史料的重视,越来越多的学者意识到朝鲜、日本等周边国家的载籍史料对研究中国历史的重要性。当时许多中朝关系史、明清史研究的重要资料还没有数字化,纸质版书籍部头大,流传不广,研究者使用极为不便。故此,《史料》的出版,为学者们解决了这一困难,成为当时研究者们的重要资料。
    最后,在20世纪20~30年代,日本也对《李朝实录》进行了抄录,前后两次。第一次,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文学部教授池内宏(1878-1952),为了“满蒙史”研究的需要,组织人力对该校图书馆收藏五台山本《李朝实录》进行摘抄。因1923年东京大地震,实录被焚毁,摘抄工作中断。第二次,1932年太白山本《李朝实录》缩版影印出版后,日本兴起了明代“满蒙史”研究热潮,遂决定将太白山本《李朝实录》中有关“满蒙资料”辑录成书。由池内宏负责监修,旗田巍(1908-?)为编辑。这项工作完成后,因战乱的关系,一直未能印刷出版。直到1954年开始陆续出版发行,1958年出齐,定名《明代满蒙史料李朝实录抄》(以下简称“《实录抄》”),全书共15册,外加索引1册,约230余万字。包括从李朝太祖元年(明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到仁祖二十二年(崇祯十七年,1644年),约300年间事。另在卷首附高丽恭愍王、辛禑、恭让王三朝记事中有关资料。全书不分卷,按年代辑录,为编年体史书。与吴晗关注“中国、朝鲜和朝鲜和建州、建州与明”的史料不同,《实录抄》侧重于明代的“满洲资料”。该书凡例说:“凡明代之满洲对外活动事迹,社会习俗等记事悉予搜集,如朝鲜李朝和明朝对于女真民族的政治、军事、经济上之政策、辽东和朝鲜的交涉事项亦均包括在内。”(53)实际上,此书的重点是明初女真人的活动以及朝鲜与女真人的关系。其他如明朝与朝鲜的往来,明朝与女真人的关系,后金与朝鲜的往来,后金与女真人的关系等,都放在次要地位,有的甚至一字未录(54)。相较于《史料》,不论内容、篇幅、时间跨度上,《实录抄》都稍逊一筹。故此更突显吴晗以一人之力,抄录五百多万字的《史料》之难得与价值。
    吴晗《史料》一书的影响,首先表现在其被使用情况上。20世纪80年代《史料》一经出版,即颇受青睐。该书诚然存在漏抄、错抄的瑕疵,但当时《李朝实录》流传不广,获取很不方便,难以被一般学者看到,《史料》为大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2006年以来,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开始了《李朝实录》的数字化服务,现在网上也能自由检索,但吴晗《史料》仍被很多学者使用。为说明这一情况,特以中国知网为据,1981至2014年相关学术论文引用为例,把二者使用情况进行对比,列表如次。
    从表中可见:自1980年《史料》一书出版后,其引用率就在逐渐上升。在《李朝实录》逐步数字化的同一时期,《史料》引用比率不但未降,反而达到了峰值。其中,尚未包括以《史料》为索引,而后复勘《李朝实录》的情况。吴晗《史料》的影响力由此可见一斑。当然,随着学术的发展与数据库建设的完善,加之《史料》一书本身的不足,其引用率降低当属正常现象。
    其次,在一定程度上,吴晗对《李朝实录》的辑录、编排也具有提供范式的意义。在吴晗之前,尚没有辑录《实录》而成书并公开出版的情况。而在《史料》一书出版后,陆续出现不少同类书籍,如王其榘编纂的《明实录邻国朝鲜篇》(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1983年)和《清实录邻国朝鲜篇》(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1987年);吉林社科院历史所编辑的《明实录东北史料辑》(一至五册,辽沈书社,1990年)。后来,进一步发展出现了正史资料的选辑,如刁书仁主编的《廿六史中朝关系史料选编》(吉林文史出版社,1995年);姜孟山等主编《中国正史中的朝鲜史料》(延边大学出版社,1996年);王钟翰辑录的《朝鲜李朝实录中的女真史料选编》(收入《王钟翰清史论集》第1册);朴兴镇主编的《中国廿六史及明清实录东亚三国关系史料全辑》(延边大学出版社,2007年,共5册)等。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吴晗《史料》一书有漏抄、错抄之处,有人认为该书学术价值不大。以此,笔者以《李朝实录》和《史料》一书互校,发现后者确实存在时间上抄错或文字上不忠于原文之处,如《李朝太祖实录》四年(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三月壬寅条记载:“商山君李敏道卒……当上(指李成桂)潜邸之日,阴有推戴之意,陈说历代沿革。及上即位,得与功臣之列,官至商议中枢院事,赐号推忠协赞开国功臣,以妻乡尚州,封商山君。年六十卒,赠门下侍郎赞成事,谥直宪。子蓁。”《史料》书中则为:“当上潜邸之日,阴有推戴之意,陈说历代沿革。及上即位,得与功臣之列,官至商议中枢院事,历官至商议中枢院事,谥直宪。”(56)此外,吴晗在辑录《李朝实录》时,还对其中有些内容进行省略,以“……”标示,据笔者统计,《史料》一书共有省略号28处,除第136页的省略号为标点符号的正常使用外,其余27个都是对《实录》内容的省略处理。通观这些省略的内容,笔者认为可大致分为三种情况:一,省略内容为朝鲜官员的家世、经历等,如第127、130、157页;二,省略内容为朝鲜本国国情的情况,如第345、1453、1473页;三,其余无关中国方面的省略,如第113、116、166页。但是,也存在应抄而省略未抄的现象,如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五月二十三日,钦差內史黄永奇等至朝鲜,奉太祖诏书,其中言:“近者,暗遣人说诱女真,带家小五百余名,潜渡鸭绿江,罪莫大焉。”(57)这条史料体现出明朝对朝鲜北拓野心的不满,对研究明、朝对女真诸部争夺的问题有重要意义。但是,吴晗《史料》一书未曾抄录。
    综上所述,吴晗《史料》一书虽有诸如错抄、漏抄等不足,但瑕不掩瑜。该书曾作为明清史、中朝关系史研究的重要资料,为学界提供了很大便利,功不可没。张海瀛论之曰:“《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一书,是一部系统、完整、填补明清史料空白、价值连城的鸿篇巨制,被史学界誉为编辑整理史料的典范和楷模。”(58)迄今为止,该书仍有资料索引的价值。作为一部资料书,该书内容丰富、使用方便。同时,其又是时代影响和学术发展的产物,体现了吴晗的学术思想。故此,对此书的分析与研究,既是一个对明清史、中朝关系史学习的过程,亦有助于我们认识吴晗的学术思想与学术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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