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利于了解从官学至私学的传承、演变及各自的利弊得失,可惜这种著录模式除了《汉书·艺文志》外,后继乏人,“有志究三代之盛,而溯源《官礼》,纲维古今大学术者,独汉《艺文志》一篇而已。”(20)“魏晋之间,文集类书,无所统系,专门传授之业微矣。”荀勖、李充等人不能继承《七略》,至于王俭、阮孝绪辈,更是等而下之。《隋书·经籍志》创立经、史、子、集四部,虽成为后代目录著录的不祧之宗,“而天下学术,益纷然而无复纲纪矣。”原因就在于“《七略》承(《周官》)六典之敝,而知存六典之遗法,四部承《七略》之敝,而不知存《七略》之遗法,是《七略》能以部次治书籍,而四部不能不以书籍乱部次也”。(21) 总的来说,章学诚对汉以后的学术是如此评价的: 学术之歧,始于晋人文集,著录之舛,始于梁代《七录》,而唐人四库因之,千余年来,奉为科律,老师宿儒,代生辈出,沿而习之,未有觉其非者。体裁讹滥,法度横决,汹汹若溃堤之水,浸流浸失,至近日而求能部次经史,分别传志,题款暑目之微,亦往往而失也。(22) 有鉴于此,他提出复“《周官》之遗法”(23)的主张。 通过对《周官》官守体系到《七略》、《隋书·经籍志》等书目分类体系演变的考察,章学诚对学术的渊源流变有了清晰的认识,并通过比较书目著录方式的优劣,得出《七略》能“以部次治书籍,自符体系”的结论,所以他主张“宗刘”。 2.《周官》与经世精神的重建 章学诚的《文史通义》及其他著作,大多限于讨论学术源流,很少涉及社会现实与政治问题。(24)但是他的思想中并不缺乏经世精神,“史学所以经世,固非空言著述也。”(25)“学问所以经世,而文章期于明道,非为人士树名地也。”“学术固期于经世也。”(26)“学业将以经世,当视世所忽者而施挽救焉”。(27)“文章经世之业,立言亦期有补于世。”(28)其所倡导的经世目标,是对乾嘉考据学风流弊的纠偏,这是为大家所熟知的,但其经世精神是如何重建的,并未引起重视。我们认为,章学诚通过探究以《周官》为代表的政典的产生及意义,表达了批判脱离现实的学术研究、谋求经世的思想,因为“明体达用,辨名正物,皆《礼》教也”(29)。 清初以来,三礼学的研究日益兴盛,到18世纪几乎成为儒学思想的主轴。(30)章学诚对当时的礼学研究进行总结,分为五个方面:溯源流、明类例、综名数、考同异、搜遗逸,他承认对它们进行研究的必要,“然以此为极则,而不求古人之大体,以自广其心,此宋人所讥为玩物丧志,不得谓宋人之苛也”,因为当时流行的三礼学只“可以藏往,而不可以知来”。(31)“藏往”与“知来”源自《周易》,(32)章学诚据此划分出两种治学风格:名物制度、繁文缛节、考订精详、记诵博洽等属于“藏往”之学;好学敏求、心知其意、神明变化、开发前蕴属于“知来”之学。那么具体到礼学研究怎样才是“知来”之学呢?他提出“推其所治之《礼》,而折中后世之制度,断以今之所宜,则经济人伦,皆从此出,其为知来,功莫大也。”(33)礼学研究决不能脱离社会现实,而应该“折中后世之制度,断以今之所宜”,探讨符合当时社会需要的政治制度,如此才算“知来”之学。 以《周官》为代表的政典本身就是历史客观需要的产物:“或曰:周公作《官礼》乎?答曰:周公何能作也,鉴于夏殷,而折衷于时之所宜,盖有不得不然者也。”“夫一朝制度,经纬天人,莫不具于载籍,守于官司。故建官制典,决非私意可以创造,历代必有沿革,厥初必有渊源。溯而上之,可见先王不得已而制作之心,初非勉强,所谓‘道之大源出于天’也”。(34)《周官》等政典的产生有其历史必然性,这一层意思在《文史通义·原道上》中有充分的阐释。 章学诚把典章制度看成是社会政治实践的产物:无论是职责的分工,长幼尊卑的区别,官员的设立,还是君臣、井田、封建、学校等具体的制度,都是适应客观形势的需要而逐渐形成。他认为这些制度发展到周公的时代已十分成熟,周公便“以天纵生知之圣,而适当积古留传,道法大备之时,是以经纶制作,集千古之大成”。周公为“集大成者”,是因他“有位有德”,集中体现了“君师合一”的理想;而孔子有德无位,故不能担当“制作”的重任,只能成为“立教之师”。因此隋唐以前都是将周公、孔子并祀,以周公为先圣,孔子为先师。但后世祭祀竟舍弃周公,独尊孔子,“朱子以谓事功有异,是也。然而治见实事,教则垂空言矣”。后人盛推孔子过于尧、舜,导致“崇性命而薄事功,于是千圣之经纶,不足当儒生之坐论矣。”(35)孔子与周公地位的升降给学术带来的恶劣影响是推崇空论、贬低事功,这正是章学诚所厌恶的现象。有学者指出,章学诚“把二宋以来的心性道德之学经浙东的事功之学的中介又转回到了《周礼》的制度之学”。(36)这是极富启发性的论断。章学诚通过对周公、孔子地位的辨别,申述了事功的重要,并以集中体现周公之道的《周礼》作为事功之学的重要代表,因此他认为孔子所学,“一以言尽之,则曰:学周公而已矣”,(37)孔子“不过学《周礼》一言,足以尽其生平”(38)。 “章学诚确有把‘三代’及其‘经典’理想化的倾向,但是,他却克服了一些儒者‘厚古薄今’的意识,而接受了儒家适时应变的观念”。(39)《周礼》作为三代适应社会需要而出现的政典,是时代的产物,而任何制度都会因时而变,因此,对制度予以改造转化也就有了必要和可能。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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