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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赣丽]空间生产与民族文化的内在逻辑——以侗寨聚落为例


    摘要:以别具空间特征的侗族村寨为例,论述其空间生成与民族文化之间的内在逻辑关系,认为正是侗族聚族而居的习俗、独特的信仰观念和生产生活方式,才形成了侗寨聚落空间与众不同的人文景观。另一方面,侗寨空间也反过来作用于各种社会关系,形塑着侗族的民族性和文化,承载并传承着丰富多样的民族文化,并成为其突出表征。
    关键词:侗寨聚落;聚落空间;民族文化;互动;
    作者简介:徐赣丽(1967~),江西宜丰人,民俗学博士,华东师范大学民俗学所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人类学、民俗学。
    

    基金: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民族文化的村寨依托与保护研究”(项目编号:12BMZ063);广西人文社会科学发展研究中心课题“广西古村镇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利用”。
    

    一、前言
    长期以来,“空间”被视为理所当然的、自然的,而非社会生成的,[1]直到20世纪70年代以后,人们才逐渐认识到,空间并非纯物质性的概念,而是作为文化、政治经济和社会现象的化身,于是,文化研究开始发生空间转向。[2]正如福柯(MichelFoucaut)所说,“19世纪是一个关于时间的时代,20世纪及以后人类迎来一个空间的时代”。[3]空间研究的代表人物是法国学者列菲弗尔(Henri Lefevbre),他在物质空间和精神空间两分的基础上,创造性地提出了社会空间的生产理论。以往学者多关注空间内部的物质生产,他则关心空间本身如何被生产。在他看来,空间是一个“产品”,是人造的,有目的地生产出来的。“空间从来就不是空洞的,它往往蕴涵着某种意义”:“空间和空间的政治组织表现出来了各种社会关系,但反过来作用于这些社会关系”。[4]他注意到社会和文化与空间生产的互动关系,突破了单一静止的空间研究范式。在其影响下,中国人文地理学也开始关注“空间为什么产生、在什么背景(情境)下产生、谁在使用这一空间、谁被排斥使用、空间使用过程中的权力关系等话题”。[5](P12)这一主题对于其他人文社会科学同样有意义,探寻社会和文化如何影响空间,研究空间内的文化构成及其与文化空间生产之间的关系,成为拓展学科新视角和新领域的一个选择。
    有关侗寨的空间研究,从建筑学和景观地理学角度的论文已有不少,并已发现侗寨空间有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特征,指出聚落空间是在自然环境的物质性制约下以及在社会、经济、文化等因素的内在和外在的持续作用下演进和变化的,[6]但较少关注其空间形成的内在文化机制。近年来,人类学、民俗学者也开始关注侗寨空间,如秦红增、梁园园曾撰文论述侗寨家屋和鼓楼建造过程及其所蕴涵的文化和风俗,[7]对于空间的生产问题已有所触及。侗族以拥有丰富多样的文化艺术而著称,其聚落空间独具一格,二者之间是否存在一种必然的关系,值得探讨。
    本文拟在前人诸多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以多年的田野经验,从社会及文化传统去解析侗寨空间的生成原理。
    二、侗族聚落空间形态及其特点
    聚落是按照一定关系组成的、共同体居住生活得以实现的空间,是人类居住生活方式的物质实体。[8](P136)包括房屋建筑物、街道或道路、广场等人们活动和休息的场所,供居民洗涤饮用的池塘、河沟、井泉以及空闲地、蔬菜地、林地等组成部分。[9]
    在聚落空间中,民居和公共建筑等人文景观尤为突出,反映出各地的环境特征和不同地域的文化及艺术风格。不同地域背景下产生的聚落空间,是各种因素长期交错影响的结果。一定的聚落空间所有的形态是一幅复合叠加的画面,由新旧、内外文化因素相互重叠而呈现为连续的层次构成,其影响因子有风俗习惯、宗教信仰、审美观念和道德观念等。形成聚落空间的文化乃是村落集体记忆的源泉,[10]无论是聚落选址,还是村寨的整体空间结构、公共空间、家屋空间等,都反映了当地人特有的自然环境意识及社会文化背景,也与其长期稳定的生产、生活方式密切相关。
    侗族主要分布在黔桂湘交界山区,广西三江,湖南通道,贵州黎平、榕江和从江等侗族聚居地都是国家重点林业县,是全国八大林场之一,[11](P363)盛产杉木。但与在同一地区居住的苗、瑶等民族的高山聚落不同,侗寨建址往往选择山间盆地与平坝河谷,靠近水源,易于耕作,便于生产、生活,周边高山环绕,成为聚落的天然屏障。也有选址于山脚之下,背山面水,寨前为稻田、溪塘:寨后为山林,符合侗族“寨前平坝好插秧,寨后青山好栽树”的空间环境理想。
    侗族的生产生活空间结构是由聚落中心向外扩延,聚落中心是民居和公共空间,周边为稻田、池塘和山林。村寨外围依次有风水林、茶油树林、桐油树林、杉木林带、杂木林等,供村民砍柴、采药、猎牧之用。侗寨空间整体呈现出稻田———村落———茶树林———杉树林等多种景观由低到高的垂直分布。侗寨空间的构成要素包括自然环境影响生成的部分和人文社会原因造成的部分,其空间构成大致可以分为三大块:村民个人或家庭的日常生活空间,如民居、月塘、卡房、粮仓、禾晾、水塘等:聚落的公共空间,属集体生活范畴,如鼓楼、鼓楼坪、风雨桥、水井(井亭)、寨门、道路、庙坛、风水林、墓地、款坪等:资源、生产资料或农林产业的生产空间,包括山林、坡地和农田等。侗寨空间构成具有以下几个突出特点:
    1.注重公共空间的建构
    公共空间是指集体所有的、开放的、不排斥特定他人、平等相待的人际交往和社会活动的空间。作为与私人空间相对的范畴,公共空间主要为人们的公共生活和社会互动提供可能与方便,是使人们能够自由言谈和行动的场所。如果说侗族家屋的干栏式风格是为南方少数民族共有的特征,那么,侗族聚落的公共空间则是少有的丰富多样,并富含文化底蕴。[12]
    侗寨的鼓楼、风雨桥、凉亭、水井(井亭)、寨门等建设美观、醒目,气势宏大,且常有精美的雕刻和绘画,极尽工匠之技艺,故令外人印象深刻。相比之下,私人领域的家屋空间建造,往往是利用有限的坡地辟出一块空地,尽量压缩所占地面。侗寨受制于山区环境,一般不对地形作较大改变,而是顺应地形,随高就低地修建房屋。一般家屋往往建在山崖坡地等难以耕作的土地上。与全寨房屋的整体布局讲究“龙脉”“风水”有所不同,人们根据不同地基平面,建造不同立面的私人住所。有在斜坡开挖出一级或两级平台,有在不规则地表砌坎建出平台等:且较多建造吊柱式的干栏楼房,其理念是尽量顺应地形地貌。正如前人所指出的:“在侗族地区的建筑环境中,沟、坎、坡、岩和水面是经常出现的条件,利用这些条件建房,侗族人民创造了很多成功的经验,他们充分地发挥了‘干栏’建筑的特性,采取架空、悬挑、吊脚等方法,在不利的环境中,创造有效的居住空间。”[13](P122)
    虽然侗族家屋建设不大讲究地形,但对公共空间却非常注重,即使条件有限,也会想方设法去营造。如湖南省通道侗族自治县芋头村牙(崖)上寨,曾于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悬空贴岩、依山借势地建了一个鼓楼,又在颇为有限的地势上建了鼓楼坪。鼓楼是侗寨最重要、最醒目的公共空间,其上部为楼阁塔顶。从下往上看去,鼓楼基本综合了汉族古典建筑中的堂、楼、屋、塔、亭、阁、殿等要素:鼓楼内部非常讲究,楼顶、檐角和封檐均装饰有精美的彩塑和绘画,多为飞禽走兽、花鸟鱼虫、人物故事和侗乡风情画等。底层是实用空间,类似汉族的大堂,其特点是以火塘为中心,方便大家环绕而坐。鼓楼外部往往有鼓楼坪,以方便在各种节庆及祭萨等仪式场合举行吹芦笙踩堂或“多耶”等大型集体活动和日常休闲娱乐。
    鼓楼是族姓的象征,也是民族意识的标志。侗族非常注重对鼓楼的建造,因而它就成为侗寨中最为高峻、华丽和壮观的建筑。鼓楼是村寨兴旺发达、众人心齐的表征,如果侗寨没有鼓楼,或是低矮、不显眼,那就意味着寨里“人心不齐”“经济穷困”。对侗族而言,鼓楼意味着脸面,故一定要修得体面,甚至彼此攀比竞赛,以示荣耀。在侗乡,常出现寨与寨、族姓与族姓之间互相争比鼓楼的情形,如贵州省从江县增盈寨历史上就曾发生过因小寨鼓楼高过大寨鼓楼而导致的争斗,最后小寨鼓楼被大寨拆毁。由此可知侗族建造鼓楼的内在动因及鼓楼具有的象征意义。
    风雨桥也是侗寨重要的空间标志物。楼亭檐上下,飞角起翘:桥廊脊和塔脊均有各种雕饰。楼亭攒尖顶置有覆钵、莹瓶,收尖处有的还有铜鸟或白鹤。封檐板处常塑有侗族喜欢的吉祥图案。风雨桥如鼓楼均能体现侗族的审美民性,是侗文化的集中展现空间。到过侗乡的人往往惊异为何如此穷的地方却对此那么讲究,他们不明白风雨桥在侗族心目中的重要性。
    侗族喜欢唱歌,不少村寨建有专供大家集聚在一起学唱大歌的“卡房”。卡房建筑较为简单,为封闭的四方形房屋,正如鼓楼的底层建筑模式。传统侗寨还有为青年男女进行社交活动所设的场所,有的名为“姑娘堂”,有的名为“赶歌场”或“赶歌坪”,这些文化空间是由侗族喜爱歌唱的习性衍生的。此外,侗寨公共空间还包括戏台、水井、井亭、萨坛等,它们共同构成了侗寨独特的文化景观。
    2.聚落空间具有聚合性与界域性
    侗寨聚落空间一般按族姓划分,每个族姓都围绕各自的鼓楼而居,人们把一个鼓楼周边的空间范围称为“团”。由鼓楼和鼓楼坪构成侗寨的政治、文化、社交和生活中心,具有极强的空间内向性。[14]侗寨以鼓楼作为精神支柱紧密团结,体现了强烈的凝聚力和民族认同感。侗族生活的山区,宅基地缺乏,故居住空间密集分布,兄弟亲戚的家屋往往紧密相邻,不讲究间距和区隔。侗寨的房屋沿等高线高低错落分布,聚合性很强。村寨里的道路,特别是连接家户和片区的小路,一般为狭窄的石板路,掩映在密集的干栏家屋之间,不容易辨识。这些石板路由左突右凹的房屋围合成幽深、连续、统一的空间,亦即把村寨连成整体,使居住片区呈现出整体性景观,而其区隔性不强。整个聚落空间内的小区域间没有人为标志物作为界限,体现出融合性和完整性。
    侗寨的空间布局,喜欢围绕鼓楼集中设置各种公共空间,如鼓楼前的小广场,谓“鼓楼坪”:鼓楼对面一般有戏台:鼓楼旁或附近一定有土地神龛。贵州肇兴大寨的每个鼓楼附近,均有水井和萨坛,以方便春节期间举行集体祭祀、聚餐和对歌活动。
    侗寨空间的内、外之别观念很强,强调空间构成的秩序。门是空间内外秩序的关键。寨门是侗寨的标志性建筑,有加强聚落群体感和凝聚力以及防卫的作用。作为一个地标,它界定村寨居住空间的边界。寨门的建筑格式因地势而不同,门楼屋顶样式也丰富多样。建筑材料多为木质,或也有用石头堆砌而成的。寨门一般设置在村寨主要出入道口,为进寨所必经,此外,侗寨还依地形地势设置篱笆、栏栅、石墙等关卡,非常时期用以阻止外敌入侵。[15]作为村寨内外区隔的标志,寨门之内属本寨的安全熟悉范围,之外属于陌生或不安全的范围。坚固的寨门既是防御外匪、盗贼的物理空间,也是从精神上保佑寨民的心理空间。很多地方的寨门旁都供奉有土地公、土地婆神位,其被认为是一方的保护神,使外邪不能入侵寨内。在侗寨,我们曾偶然听到这样一个故事:有人在山上遇到变婆(当地民间信仰中的恶神),拼命跑回村寨,变婆在后面追,村人吓破了胆,使完了力气,终于到达寨门才放松。因为寨门有保护作用,寨门上供奉着神灵,可以阻挡外鬼进来。
    3.聚落景观幽美
    侗寨选址往往依山傍水,多座落在山麓缓坡台地,或河谷盆地、低山坝子及山泉充足的半山隘口地带。家屋建筑避风向阳,朝向开阔。侗族地区的建筑基本上是就地取材,以木材和石料为主,木材多为当地盛产的杉木,石料主要是毛块石、毛片石、卵石等,从而形成了独特的地方性景观。虽然村寨建筑高低错落、参差起伏,但整体风貌却因为统一使用杉木材质,柱、梁、坊组成的木架呈素木色,建筑造型及色彩几乎完全一致,并与周边环境浑然一体。村寨中的鼓楼、风雨桥、民居建筑等,形成了既相互和谐又彼此对照的整体。
    侗族聚落空间非常讲究风水,处处体现风水格局。风水本身有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故由风水形塑的空间可凸显完美的景观意象,如“风雨桥不仅能防风避雨,而且能构景、赏景,是构成侗族村寨景观意象的重要标志”。[16](P36)此外,侗族注重公益,有独特的审美意识和环境意识,这些都导致侗寨聚落空间呈现出幽美宜人的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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