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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菅丰]民俗学的悲剧:学院派民俗学的世界史纵览


    摘    要:当我们纵览民俗学的世界史时,不难发现,数十年间美国民俗学与德国民俗学反复进行了激烈的变革,与之相对,日本民俗学却独自顽固地拒绝变革。美国与德国的经验对于日本民俗学今后的变革之路来说有着积极的启示意义:一方面,它让日本民俗学看到了在定义和研究方法上进行重大转变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它为日本民俗学指明了“去学科”研究的方向。日本民俗学面向未来的变革之路,是目前避免民俗学从学术世界中消失的悲剧上演的必要条件。倘若一味地拒绝变革,那么在不远的将来,日本学院派民俗学只能接受从学术世界退场的凄惨结局。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必须设想到,在我们力图变革之际,必将遭遇种种困难和阻碍,即便跨越了重重难关,也未必能迎来民俗学崭新的天地。
    关键词:学院派民俗学;日本民俗学;美国民俗学;德国民俗学;去学科
    作者简介:菅丰(Suga Yutaka),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教授(日本东京1130033);陆薇薇,东南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江苏南京210096)。
    基金项目:日本学术振兴会科学研究资助项目·基础研究B类(项目编号:19H01387)的阶段性成果。
    

    一、引言
    时下即便大声疾呼日本民俗学的危机,恐怕也是枉然。早在30多年前,已有学者悲叹民俗学的“不幸”,哀悼其“落日”降临。与当时相比,如今的日本民俗学并没有多少起色。更确切地说,日本民俗学的“不幸”与“落日”日益加剧,暮色已深沉。民俗学这门学问(discipline)正逐渐消失于日本这一舞台,至少,退出学术界(academism)已在所难免。不过,民俗学的颓废并不是仅限于日本一国的特殊问题,如今世界各国的民俗学(这种表述本身就暗含着民俗学的特殊性)这门学科已无欣欣向荣之态。
    例如,曾拥有世界上最大规模民俗学会会员数的日本(截止到2007年4月,日本民俗学会会员数约为2300名,2020年1月已减少为1863名),与具有同等规模民俗学会的美国(美国民俗学会“American Folklore Society”的会员数约为2200名)相比,民俗学所面临的困境虽在程度上略有差异,却极为相似。美国民俗学曾于20世纪70年代迎来了黄金时代,但如今却与学术世界的中心有所疏离,成为一门较为边缘化的弱势学科,这点之后还将详细论述。
    北欧及德国对于“民俗”的关心,基于初期的浪漫主义,在18世纪已初露端倪。然而,将民俗学作为一门“制度性的学问”所进行的探索却始于英国。1846年,身为好古之人、古物收藏家(antiquarian)的威廉·汤姆斯(William J.Thoms)发明了“folk-lore”这一表示“古代文化残存和民谣”之意的词汇;1878年,乔治·高姆(George L.Gomme)等人在伦敦创立了“(英国)民俗学会”(The Folklore Society)。在世界上首创民俗学这一研究领域并成立了学会的英国,或许是出于对“民俗学(folklore)发源地”“民俗学摇篮”的自豪感,在其学会名中只使用了定冠词“the”,而没有使用“英国”这一国家名称。然而,与其悠久的历史和强大的自尊心相悖的是,民俗学在英国国内非但连一门弱势学科都算不上,甚至都未能步入大学,成为学术世界中的一员。
    不仅如此,在法国、西班牙等南欧地区,现今也不存在作为一门独立学科的民俗学。在俄罗斯等东欧诸国中,民俗学过去曾因与社会主义时代的国家政策关联而呈现出繁荣景象,而今除了苏联解体后独立的部分国家之外,旧日盛况已不复存在。南美拉丁语系各国的情形也大致相同,例如,在巴西等地虽有“民俗”(folclore)、“民俗学”(Estudos Folclóricos)等称谓,但“在各个大学、高等教育机构中,几乎不存在冠以民俗、民俗学之名的专业或课程”,足见其学术地位之低。
    让我们把目光转向亚洲。韩国、中国、印度等国眼下正在积极建设民俗学。截至2009年,韩国分设了10多个民俗学相关学会。虽然自2004年起,每年会以国立民俗博物馆为首召开9个相关学会共同参与的“韩国民俗学者大会”,但韩国至今尚不存在统一的民俗学学术团体。而且,韩国研究财团(相当于日本的学术振兴会)在册的民俗学(人类学)者仅有77人。研究者的实际人数应是注册在案的数倍之多,但愿意表明自身专业为民俗学的学者却寥寥无几。究其原因,是因为“民俗学在韩国社会中是一门非常小众的学问,考虑到研究前景,许多研究者倾向于在更加主流的学术领域中找寻自己的立足之地”。
    反观中国和印度,在文化遗产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文化政策影响下,近年来民俗学的地位及社会认知度有所提升。在中国,民俗研究发轫于20世纪20年代左右,但“民俗学”这门学问跻身大学的学术世界中却是1997年之后的事。如今,中国开设民俗学课程的大学逐渐增多,民俗学者通过与文化政策相关的行政机构参与社会事务的机会也有所增加。1997年,中国教育部(相当于日本的文部科学省)调整了大学的学科设置,将中国民俗学源流所在的“民间文学”学科从“二级学科”降为“三级学科”,但新增了“民俗学”这一学科,并将其设为法学领域社会学之下的“二级学科”。学者可以在“民俗学”的名义下招收学生和申请科研经费,学科的社会认知度得以提升。随着学科名称的确立及非物质文化遗产热潮的来袭,中国民俗学看似盛况空前,然而事实上,“民俗学本来就只是一门冷学科,当大家都热衷于经世致用的时候,常规的学术研究基本就处于停滞状态。没有具体的常规研究做后盾,民俗学者的参政优势也将逐步丧失,直至被抛弃”。
    如上所述,作为一门学科的民俗学所遭遇的颓势在世界上几乎是共通的。民俗学(类似于民俗学的学问),从诞生到现在,不过短短150年,在学术世界中还十分“年轻”。然而,在某些国度,它未能成长为一门独立于学术世界中的学问;在某些国度,它作为独立学科的地位尚不稳固;在另一些国度,它已经未老先衰。本文主要对日本、美国、德国民俗学进行比较,俯瞰民俗学的世界史,论述民俗学的世界性危机、危机形成的原因及各国民俗学应对和克服危机的措施,并展望或将变化的日本民俗学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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