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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恒夫]社火與賽戲的形成、發展及藝術形態(3)


    二 社火與賽戲的宗教基礎與類别
    社祭肇始時,祭祀的對象僅僅是土地神。禋祭或祡祭,即以火逐疫祛害,功能開始擴大到驅鬼逐邪了。而“賽神”,則祭祀的神靈對象更多,功能更廣。當有些地方把“社”和“賽”合在一起的時候,供奉的神靈,包括了儒釋道在内和該地民衆特别敬仰的所有神靈。
    晉東南長治市潞城市翟店鎮南賈村的賽社,即是這樣。該村有神廟14座,根據它們所奉主神的來源,可以分作三類:第一類是供奉道教神靈的,如碧霞宫、玉皇廟、三元宫、祖師廟、關帝廟、吕祖庵、土地廟、五道小廟;第二類是供奉佛教神靈的,如三大士廟、觀音閣、白衣堂、崔家堂、佛殿;第三類是供奉儒家神靈的,如文昌閣。
    不僅賈南村有如此多的廟宇,其他賽社活躍的地方也是這樣,就連新疆以社火而聞名的巴里坤也不例外。巴里坤的廟宇,是不同時期來自於内地的各個商業會館建造的,有關羽廟、文王廟、岳飛廟、夏禹王廟、伏羲廟、文昌帝君廟、地藏寺、仙姑廟、孫臏廟,等等。廟宇多,説明該地百姓有着堅定的鬼神信仰,他們由衷地相信人的命運是由神控制的,只有敬神、娱神,纔能好運不斷,或否極泰來。
    無論是社火還是賽戲,所祭祀的神靈,道教的相對較多。如南賈村人就以信仰道教爲主,故而其廟宇多是道教廟宇,僅碧霞宫的十二個小殿,就分别供奉着眼光王、子孫娘娘、蝗皇、龍王、馬王、五瘟神等道家神祇。
    其實,廟宇的數量和所供奉的神祇還不能説明道教在社火與賽戲中的地位,最能説明問題的,是在賽社時每一個宗教神靈出場的次數。仍以賈南村爲例,近年發現的清代咸豐年間和光緒年間的兩本《排神簿》,清楚地標明了神靈出場的情况。光緒本共記9名組織者及9個行賽村落的神祇99位,出場的道教神有玉皇大帝、土地神、五方行雨龍王、風伯、雨師、昭澤龍王、昭澤王、蛟澤龍王、雷公、電母、日宫天子、太陽星君、九天聖母元君、大唐冲淑真人、大唐冲惠真人、廣德靈澤王、城隍、后土高皇、二十八星宿值日神、南極長生大帝老人星君、和合二仙、上八洞神仙、中八洞神仙、十帥、四魔將、廣德靈澤王、壽星、九天聖母碧霞元君、北極元天大帝、忠義神、財神、關聖帝君、東嶽天齊仁聖帝等。
    是什麽原因導致道教在社火與賽戲中占據着較高的地位呢?大概有三個:一是道教比起佛教、儒教來,更切合中國大衆的期待心理。首先是不需要艱苦的修行就能達到短期的或長遠的人生目標。佛教的修行是艱苦的,穿着簡單的袈裟,吃着寡淡的素食,每日打坐念經,終身不婚不育。儒教嚴格地説,不是一個宗教,但是,它要求信徒生命不息,讀書不止,嚴格修身,克己養性,追求仁聖的道德境界。而道教不要説對俗世的信男信女没有修行的要求,就是對本教的教徒,也没有嚴格的戒律。所以,這種投入代價很小却能達到理想目標的宗教,對中國大衆來説,極有吸引力。
    二是縮短神與人的距離,讓人們感覺到神就在身邊,隨時隨地都可以向他們求助。其方法就是擴大神的數量,並讓每一個自然物都有神。這就是山有山神,水有水神,樹有樹神,普通的動物活得時間長而成精了也能變爲神,如狐狸精、蛇仙等。雖然人對神,目不能見,耳不能聞,但道教告訴你,他們就在你的周圍,你無論有什麽困難,求子、求官、求學、求財、求壽、求婚、求豐收、求健康、求平安,都能得到幫助。這對長年累月在痛苦、困難中挣扎的底層百姓來説,該具有多大的魅力啊!
    三是在現世就能達到人生的目標。中國人由於以農業生産爲其經濟方式,而農業的收入靠的是實實在在的艱辛勞動,所謂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一滴汗水一粒糧食。任何虚假或投機的行爲,都得不到期望的回報。而這種經濟方式便養成了中國人脚踏實地、不喜玄想的生活與思維方式。天堂雖然讓人嚮往却難以到達,地獄則令人恐懼,就連儒家的人生目標———讀書做官以封妻蔭子、光宗耀祖,看似較爲現實,但也只有少數人纔能達到。因此,對於大多數中國人來説,過好現世的每一天,纔是他們最願意的。而道教的人生設計就是最爲現實的,只要你敬神娱神,你在現世就能享受到美好的人生,若有機緣,還可能做長生不老的神仙呢。
    一般而言,社火與賽戲屬於群體性的祈禱活動,目標既明確又模糊。説它明確,是祈求神靈保佑,讓人們有着豐收的年景,過上衣食無憂、平平安安的日子。説它模糊,是因爲人們在祭祀時,企盼並不强烈,帶着一種得到神佑更好、得不到也無所謂的態度。但有一種賽社,功利目的極爲明確,對神的期望也特别迫切,那就是求雨的祭祀———“雩祭”。
    作爲依賴農業而生存的民族,對雨水有着别樣的情感,尤其是河流較少的北方,上天降下一定量的雨水是種植莊稼的前提條件,所謂“水利是農業的命脈”是也。然而,老天常和北方人過不去,多旱而少雨。歷史上不時出現“三年大旱,赤地千里,顆粒無收”,以致人們煮樹皮、吃草根、吞觀音土,甚至易子相食的慘相。而這種狀况又必然會引發饑民的暴動,造成社會的强烈震盪,如果恰好處於一個“綱紀不振,吏治腐敗”的朝代之末期,很有可能造成政權的傾覆。所以,最高統治者對於雩祭也是極爲重視的,將雩祭之儀禮定爲國禮。
    《周禮·春官·宗伯下》云:“司巫,掌群巫之政令。若國大旱,則帥巫而舞雩”。天子雩於天,稱爲“大雩”;諸侯雩於境内山川,稱爲“雩”。大雩在南郊之旁築壇。雩祭的對象,除上天外,還有“山川百源”。
    商湯曾親自禱雨於桑林,《管子·山權數(輕重八)》云:“湯七年旱,禹五年水,民之無有賣子者。湯以莊山之金鑄幣,而贖民之無賣子者。禹以歷山之金鑄幣,而贖民之無賣子者”。商湯如何求雨,晉代干寶《搜神記》卷八有這樣的描述:“湯既克夏,大旱七年。洛川竭。湯乃以身禱于桑林,剪其爪髮,自以爲犧牲,祈福于上帝。於是大雨即至,洽于四海。”《淮南子》描寫得更爲詳細:“湯時,大旱七年。卜,用人祀天。湯曰:‘我本卜祭爲民,豈乎自當之。’乃使人積薪,剪髮及爪,自潔,居柴上,將自焚以祭天。火將燃,即降大雨。”
    像商湯這樣自做犧牲,在歷史上是絶無僅有的事情。在一般情况下,祭祀的牺牲多爲巫覡。《左傳·僖公二十一年》云:“夏。大旱公欲焚巫尫。”晉杜預注云:“巫尫,女巫也,主祈禱請雨者。或以爲尫非巫也,瘠病之人,其面向上。俗謂之天哀其病,恐雨入其鼻,故爲之旱,是以公欲焚之。”
    用焚燒巫覡或有脊病之人來求雨,屬於不人道的人祀,後來以焚燒旱魃來替代。旱魃爲傳説中引起旱災的怪物,其危害在《詩經·大雅·雲漢》中就有描述了:“旱魃爲虐,如惔如焚。”孔疏引《神異經》做了這樣的介紹:“南方有人,長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頂上,走行如風,名曰魃。所見之國大旱,赤地千里。一名旱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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