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放]重新发现乡土
http://www.newdu.com 2024/11/23 08:11:12 微信公众号“民俗学论坛 萧放 参加讨论
乡土是民俗学原初而经典的研究对象,乡土是研究中国民众文化之根的基础。在现代化、全球化的过程中,我们越来越远离乡土,乡土在许多人的心目中成为逐渐消失的历史的背影,我们主流社会甚至一度将其视为封建落后必须予以根本改造的对象,直到今天我们还有人持此观点。但是,与之相反,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在逐渐失去乡土的时候,出现强烈的怀乡情绪,乡愁成为当今社会怀念乡土的一种表达。城市化过程中回不去的故乡才是乡愁发生的对象。 但是中国的城市化与经济全球化、后现代思潮出现叠加,出现了逆城市化的过程,越来越多的人返回乡土、返回田园,返回的动机、方式、路径虽各不同,但构成了一股返乡的潮流,潮流的精神动力是乡愁,但不能忽视的物质动力是资本下乡,一些企业家在乡村寻找商机,寻找发明传统,以文化经济的方式,复兴乡土社会。重新发现乡土价值,振兴乡村日渐成为当代社会的共识。 一、返乡成为时潮 根据目前掌握的资料,返乡的大约有三类人:第一类是为纾解城市病的困扰与寻找乡野新鲜生活的城市普通人,他们是乡村的观光者,他们是回归乡土的主流人潮;第二类是寻找传统文化资源的学者、知识分子,他们从城乡协调发展与乡村振兴的角度考察乡村,虽然其中有各自的追求与工作任务,但目的是重新肯定乡土的价值,提供振兴乡村的思路与方案。政府部门与专家学者合作,评估乡土村落的价值,依照空间形态与生活价值进行选择性的保护,确定中国历史文化名村、中国传统村落保护等名录;同时根据乡村经济文化特点,寻找乡村脱贫与致富之路。第三类是寻找资本利润的城市企业家,他们看到了乡土生活的商机,将城市闲置或者利薄的资本转移到乡村,以此为新的经济增长点,如传统乡土产品的生产与市场推广,服务乡村旅游的民宿经济等,正成为吸引社会企业关注的热点。三类人汇成返乡的重要力量,形成了中国前所未有的社会景观。可能还有第四支队伍,那就是政府的美丽乡村建设工程,但这属于政府推动,民众自己进行的工作。与返回乡土的身体移动的同时,21世纪初,中国开启了非物质文化遗产运动,将传统农业文明的优秀成果定义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进行传承保护。数千年农业文明累积的乡土文化,对于我们当代人来说,已经变成文化资产,这是一个重大的文化进步。 在全球化背景下,乡土在变化,虽然速度有快有慢,程度有深有浅,我们看待乡土的眼光也在发生变化。在现代社会,乡土正在被重新认知、重新定义。乡土成为与城市对照的镜像。我们对于乡土的认识与费孝通先生《乡土中国》中论述的乡土情形已经明显变化,但我们继承了费先生对于乡土以及生活在乡土上的那群人的情怀与文化理解。 二、重新发现乡土的现代价值 我们重新认识乡土,是在寻找乡土的文化基因与文化个性,发现乡土中曾经被遮蔽但有助于现代社会建设的物质价值、社会价值与精神价值。 首先,乡土是特定的地域空间,它与城市相区别,具有特定的物质价值。物质的乡土是承载山水、土地、森林、动植物等有机物与无机物的特定地理单元,它是人们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在乡土这一地域空间中,人与自然、人与物、人与人密切结合,休戚与共。特别是人与土地的关系,土地不是外在的,土地是人的“无机身体”,土地都有名字,甚至都有故事,人们对于世代耕作的土地怀有深深的情感。[1]土地是村民安身立命的所在,也是模塑乡民性格、性情与生活态度的物质基础。正如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说:农民“风尚、性格等依地块而各不相同”,[2]乡民的风尚、性格因不同的风土有不同的呈现。人与大地的紧密依存是乡土文化最本质的特征。土气是文化性格,也是生命力的源泉。乡土中人的生存方式与城市迥异;其次,乡土是一种社会存在的生活样态,乡土是一种社会结构方式,具有特定的社会团结参照价值。乡土中的人依照村社或者家族生成社会关系,每个人都处在特定的关系位置与历史系列之中,相互关联,相互依赖与扶持。他们世代如斯,熟悉历史、熟悉当下,以人情作为社会的胶合剂,人情是相互扶助之情,是权利、责任与义务一体的利益之情。人们彼此之间的熟悉,让情感变成文化资产,可以横向扩展与代际传承,人们在紧密的社会联系中,使村落成员有稳固的结构位置,形成礼仪行为规范,如陕西蓝田乡约所规定,“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仪相交,患难相恤”等,乡民在村落共同体中,以道德、生计相互激励,以符合伦理的行为作为日常规范,以礼仪作为相互交往行为准则,以相互救助为公益目标,由此建立稳定的乡村社会秩序。 以乡贤为主导,以乡规民约为规范,以传统节日为共同时间,以集体参与的民间仪式为聚合机会,形成了内聚性的亲密的乡土社会。它与城市人以当前利益为中心的相互竞争与疏离的社会结构形成鲜明对照。 其三,乡土是特定精神状态与价值观念的载体,是我们重建生活美学与生活伦理的重要参照。柏拉图在《文艺对话集》中借大希庇阿斯与苏格拉底讨论美的定义时说:“美是善”,“美是恰当”,[3]这种善与恰当,我理解为形式与内容的和谐,和谐的生活状态符合美学的本质。“在日常生活中我们需要一种惯例和稳定的感受”,[4]乡土以人地关系的和谐为基调,自然、宁静、平和、亲密是乡土精神状态的一般表现。乡土不需要标新立异。乐天知命,享受日常的乡土生命态度,对于奔波、焦虑的城市人来说,无疑是一份清醒剂。因此乡土成为离开乡土漂浮游子的乡愁意象。由此可以说,乡土对多数当代人来说,是一种精神意象,是现代人借以对现代生活对人的异化问题的批评。乡愁中的乡土是一种审美性质的乡土,是乡土文化的抽象。 但乡土如果仅仅作为一种精神意象,那它只有认识价值与精神批判意义,而不会实际改变或者服务我们的生活,如何将乡土的审美还原于日常生活,这是一批奔向乡村从事乡村建设与乡村振兴人的理想,但这种理想往往由于我们对乡土的特性认识不足,而把乡村当作城市人短期放松休闲的乡野宾馆,从而失去了亲近乡土的本来意义。 三、如何活化传承乡土价值以促进乡村振兴 乡土,既不是与现代社会悬隔、落后时代的传统保留地,也不是抽象审美的乡愁寄托之区。乡土只是一种生活方式,乡土有自己的本质属性,有自己社会运行逻辑原则、秩序体系与审美趣味。 乡土的生活方式是人们在世代生活的土地上逐渐生长与形成的生活惯习。围绕生活主体的需要,形成严密而温和的生计方式与生活秩序。乡土是自然的,它属于特定的自然风土,人们选择利用特定的生活资源作为生计内容,依照自然的秩序,维持人群的生存与延续。乡土生计一般有农业、农副业与乡村手工业等方面,生活资源决定了它的生计方式。 乡土是物质生命的基础,是人类智慧最初发生的温床。我们在理解乡土时要充分理解人与风土的关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要明确养与被养的关系,理解此乡此土才具有的物质生活样态,这样我们进入乡土,试图对乡土重建与再造时就得遵循乡土生态环境与人们习惯的生计方式,可以对它们历史选择的生计方式,进行复兴与扶持,进行扩大性生产,让地方风物特产,变成促进地方经济活力的重要内容。特别是与地方资源结合的乡土手工业与乡土艺术,如果我们对乡土技艺特色、乡土技艺传承方式与乡土技艺产品形态进行深入调研,结合其自身的文化内涵与传统风格式样,对其做必要的品质改良与技艺提升,并进行品牌设计与市场营销,将乡土民间手艺品变成市场上的日用消费品或旅游商品,这是活化复兴传统乡土技艺的现代途径。这样的技艺传承实践,既不离乡土,又提升了乡土,是值得我们关注的方向。 乡土的生活秩序对在现代社会城市生活的人来说,同样具有提示与比照的意义。乡土生活秩序与时空文化设置依循的是自然时间秩序与人伦原则,人们依照四季节律安排生产生活进程。乡土的人文时间紧密地依靠着自然节气时令,岁时节日、人生仪礼、祭祀信仰无不与春秋时令性质相关。人与自然的和谐在乡土社会自然而然。同时乡村的和谐基础还基于人伦原则,忠孝、孝友、孝义这些人伦概念是乡土社会处理社会关系的基本准则,孝敬长辈、友爱亲邻,人们互助互惠,乡土共同体的亲密感觉,让人们感受到相互依存的温暖。这对于人际关系日益疏离的现代人来说,具有反思的参考价值。我们能否在现代合作理念下,重建拟乡土的亲密的人际关系,是值得思考的。 总之,乡土在现代社会是一个独特的空间,20世纪40年代费孝通先生讲当时的乡土有点飞不起来的样子,我们今天重新认识乡土的时候,觉得它具有独特的认知价值与文化意义,乡土有自己的秩序与美感,有自己的人情礼俗,有自己的清洁观念,有自己的乡土艺术。觉得本来乡土文化就是土生的文化,不需要飞上天,天上也未必好,还是依存大地,踏实温暖。 (本文首发于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学习与研究》,2019年第4期,注释从略,详参原刊) (责任编辑:admin) |